寰姬揉着头,下了床榻,今日难得醒来后还记得这许多,当尽快跃于纸上。
阿茵将纸砚已然备好,寰姬却迟迟未落笔,只是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颤。
从哪一幕开始描绘呢?
那女子究竟是谁?
这已经不是寰姬第一次画这女子了。
砚台里的松烟墨柔化在宣纸上,晕染出那个女子朦胧的轮廓。
真是个极美的人,笔下,她乌发如瀑垂落腰间,羊脂玉簪斜斜绾起,那双手正被男子紧紧握在掌心,漏出的指尖上的丹蔻红如凝血。
女子长得与寰姬很像,但却更美艳几分,也年长几岁。
画中人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处画着一只蓝色羽蝶,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笼着层难以捉摸的阴霾。
寰姬盯着那双眼,回想这些日子脑海中的记忆,面对那男子时她眼底温柔似水,拿到禁书时,却转瞬又化作贪婪的幽光。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竟然与自己容貌相像?
这一切都要从生辰宴说起。
————
回想那日,鎏金宫灯摇曳着暖光,丝竹声不断。
长兄泽煜为自己祈福,特意邀请了一名道长。
当时,寰姬垂眸望着手中的盏,杯盏中是琥珀色的琼浆,这是一杯烈酒。
酒面上还漂浮着细碎的符纸的灰烬,寰姬迟疑着,举在手中不愿意饮下。
这符纸是长兄请来的道长给自己祈福作的。
那道长捻着拂尘颔首:“此乃护生咒符,饮之可保少姬岁岁安康。“
她素日滴酒不沾,长兄对她要求一向极为严苛。而当日,长兄却示意允许她饮下那杯符酒。
寰姬一向很听长兄的话,于是,酒液裹挟着灰烬滑入喉中,苦涩的药香混着辛辣酒意直冲脑门。
不多时,眼前的青玉地砖开始扭曲变形,她醉酒了。
她只记得最后扶着阿茵的手跌跌撞撞往偏殿去,裙裾扫过鎏金门槛,跌跌撞撞,虽然身后丝竹声不断,但绣鞋上的珍珠流苏撞出一串破碎的清音,尤为清晰。
不知昏睡了多久,指尖突如其来的刺痛如冰锥刺入骨髓。
寰姬猛然睁眼,已然是深夜。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泼洒进来,照亮两只食指上细小的针眼。
这针眼,不似寻常针灸的大小,两只手都有,也不似是误伤。
暗红血痂凝结在皮肤表面,像两朵枯萎的曼珠沙华。
长兄还守在自己身旁,看自己醒来正盯着手指,忙握着她的手,声线温柔得令人心悸:“你醉得厉害,医女说放些血能醒酒,莫要害怕。“
可她分明记得,昏迷中隐约听到道士的铜铃声混合着银针破空的细微声响。
可是寰姬知道,那根本不是寻常的医针,而像是某种带着寒意的、不寻常的法器。
寰姬攥着结痂的手指,心底泛起疑虑又很快压下。
————
长兄怎会骗她?这些年华服美馔、珠宝琼楼,全是兄长为自己谋来。
她不过是一个野孩子,幸而被长兄捡回来带到翱衣族,翱衣族男女皆可劳作经营,但她却一直深居内院,未曾为家族出过半点力,兄长却从未求过回报。
想来那夜之事,确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自那日起,这魍山的女子便闯入了自己的梦中。
窗外雨打芭蕉,惊醒了她的思绪。
她搁下画笔,揉搓了刚画了一半的女子画像,从檀木匣里取出一叠泛黄的草图。
还是先琢磨一下那名男子吧。这个人在自己梦里更为清晰,寰姬借他师姐的眼睛,曾细细端详过此人。
那些反复描摹的少年画像里,少年总带着相似的清俊,红绸束起的头发随风扬起,像是江南三月的风。
约摸比女子年少两岁,十六岁左右,少年身姿挺拔。
逃命时,双剑在月光下划出银虹,而他握着她的手,炽热滚烫,一片赤忱都烙进她掌心。
那种温热,寰姬此刻还是觉得触感清晰。
“师姐,只要我在,我便护着你。“
梦中少年的誓言犹在耳畔。
那双眼睛,干净极了!
寰姬闭着眼睛想着他自杀的情形,宣纸上的丹青已渐入佳境。
少年跪地在青袍前,掌心按在天灵盖处,唇角溢出的血珠坠落在衣襟,红绸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好,那今日便记录下二人死前的一幕罢!
寰姬提笔在男子旁边画着他的师姐。
女子正被无形之力抛向深渊,广袖翻飞如断翅的蝶。
他们的师父,定是个无情的人。
寰姬看着画中三人,画面右侧,青袍人负手而立,看不清模样,只是觉得周身气场很强,道行应是很高。
“究竟是怎样的执念...“寰姬喃喃自语,将画纸轻轻吹干。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恍惚间,画中三人竟似要破纸而出。
少年眼角的泪,晶莹剔透,却比青玉剑更锋利,直直刺进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寰姬盯着画中执剑少年的眉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画轴边缘。
魍山、禁书、那对生死相随的男女,每个细节都像根细刺扎在心头。
就在她出神时,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而缓,带着绸缎摩擦的细微声响,是长兄特有的节奏。
寰姬虽然是族长家的一员,族中人也会尊称她“少姬”,但作为被族中收养的弃婴,她早已习惯了冷遇。
唯有长兄,总会在雪夜送来新裁的狐裘,记得她偏爱桂花糖糕的口味。
木门轻响,兄长一进来便关心着:“幺妹今日感觉如何,可还是做了那梦?”
寰姬将新作的图推过去,从双剑少年的赤诚,到青袍师父的威压,她将梦境碎片细细拼凑着讲述。
兄长的目光却突然被那禁书吸引——画中角落里沾着血的羊皮子。
“这个禁书,到底是什么?“
兄长的手指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微微晃荡。
他倾身向前,看着寰姬的眼睛,“若这梦是真,能让师徒反目、血染山门的禁书,必然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幺妹就不好奇吗?”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中羊皮子的轮廓,仿佛能透过宣纸触摸到真实的禁书。
“我不知,可能是魍山的秘密,正邪也不知。”
寰姬的思绪被长兄引着,是啊,她竟一直没有关注过这本禁书,或许这便是解开魍山三人故事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