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碎雪拍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呜咽。苏挽棠缩在祠堂廊下，指尖几乎要冻得失去知觉。她数着砖缝里的积雪，第七块砖下埋着半块烤糊的红薯——这是春杏今早冒险从厨房顺来的，说是能暖手。可如今红薯早凉透了，凉得她心口发闷。
“姑娘，二小姐来了。“丫鬟春杏掀开棉帘，冻得直跺脚，哈出的白气在眉梢结了霜，“说是来给您道喜。“
苏挽棠站起身，袖中一块温热的桂花糕硌着掌心。那是方才她翻遍厨房，求着老厨娘烤的——原想在及笄礼上给嫡母敬茶时用，如今倒成了讽刺。她摸了摸鬓角歪斜的绒花，那是自己用旧帕子剪的，颜色褪得发白，倒比柳氏赏的那支翡翠簪更衬身份。
二小姐苏映雪穿着簇新的狐裘，金步摇在鬓边乱颤，腕间银铃叮咚作响：“好妹妹，姐姐我前日染了风寒，今日实在来不了。这支翡翠簪子是我新得的，送你当及笄礼吧。“她指尖戳了戳苏挽棠额间的绒花，“不过妹妹这衣裳......怎么还是去年的旧款？莫不是柳夫人连这点银钱都舍不得给你？“
廊下的粗使婆子们窃窃私语。苏挽棠垂眸盯着自己月白襦裙上的补丁——那是昨日她替三弟弟苏明远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可她不能说，苏府上下谁不知道，她是三年前落难的罪臣之女，是柳氏“仁慈“才留在苏府的。那年她才八岁，被人贩子扔在城门口雪地里，是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救了她。男人说要带她回家，却在半路上被一群蒙面人截杀。她最后看见的，是男人腰间那枚玄色螭纹玉佩，染着血，像团烧红的炭。
“多谢二姐姐。“她接过翡翠簪，触手生温，“姐姐身子要紧，我这就给母亲送参汤去。“
正房门帘一挑，柳氏正倚在暖阁里绣并蒂莲。她四十来岁年纪，保养得宜，腕间羊脂玉镯碰得叮当响，连绣绷都是湘妃竹的：“映雪来了？快坐，我让厨房煨了燕窝。“
苏映雪亲昵地挽住柳氏胳膊：“母亲可算回来了，我今早去佛堂，见妹妹在抄《女诫》，手都冻红了。“
柳氏抬眼扫过苏挽棠，目光在她补丁裙上顿了顿，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挽棠，你及笄了，该懂些规矩。明日让你去账房管账，也算历练。“
苏挽棠心头一跳。账房是苏府核心，从前柳氏只让庶出的苏映雪管着铺子，如今突然让她去管账？
“谢母亲栽培。“她福身时，袖中桂花糕碎屑落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深夜，祠堂的檀香燃尽了，只剩一缕青烟绕着牌位。苏挽棠跪在蒲团上，借着月光看那支翡翠簪。水头极好的绿里浮着丝絮状杂质，分明是B货——她在街头玉器摊混过半年，这点门道还是懂的。她捏紧簪子，想起前日在库房翻到的旧账册——三年前父亲苏镇北获罪抄家，柳氏陪嫁的铺子突然多了三间，而原本该充公的田契，竟也落在她名下。
“吱呀——“
祠堂的门被风撞开条缝，冷风卷着雪灌进来。苏挽棠打了个寒颤，正要去关，却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她抄起供桌上的烛台，就见春杏缩着脖子闪进来，脸上还沾着灶灰：“姑娘，不好了！三少爷被打了！“
苏挽棠霍然起身。三弟弟苏明远才七岁，生得粉雕玉琢，最得老太太疼爱。她冲进偏院时，只见明远蜷缩在炭盆旁，小脸肿得像馒头，嘴角渗血：“姐姐......王妈妈说我偷了她的银镯子......“
王妈妈叉着腰骂：“小蹄子还装！我这银镯是老太太给的，昨儿就不见了！定是你这丧门星......“
“够了！“苏挽棠蹲下身，替明远擦嘴角的血，“去请大夫，再把老太太请来。“
老太太拄着龙头杖冲进院子时，王妈妈正揪着明远的衣领。老人颤巍巍摸了摸孙子的脸，突然抄起旁边的铜痰盂砸过去：“你个黑心奴才！明远才多大？你竟下得去手！“
王妈妈捂着头尖叫：“老太太您偏心！当年大姑娘的娘害死老爷，现在又来害我们这些下人......“
“堵上她的嘴！“柳氏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她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冲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苏镇北——原来父亲并未出远门，只是称病躲在城外别院。
苏挽棠望着父亲阴鸷的眼神，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那时她才八岁，被人贩子扔在雪地里，是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救了她。男人说要带她回家，却在半路上被一群蒙面人截杀。她最后看见的，是男人腰间那枚玄色螭纹玉佩，染着血，像团烧红的炭。
“挽棠，你可知罪？“柳氏捏着王妈妈的供词，“她说你前日偷了她的钥匙，去库房翻找东西。“
苏挽棠抬头看向柳氏：“母亲既然知道是王妈妈说的，可曾查过库房？“
“查什么查！“苏镇北拍案而起，“你娘当年就是个祸根，如今你又来祸害苏府！从今日起，你被禁足在祠堂，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一步！“
祠堂的门“砰“地关上，锁孔里落下铜锁的脆响。苏挽棠望着供桌上父亲的牌位，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柳氏早就算计好了，父亲要拿她当替罪羊，苏映雪要踩她立威，连老太太都不过是颗棋子。
她摸出袖中那半块玄色玉佩，触手生温。三年前救她的男人说过：“这玉佩是皇家信物，若有一日你见到另一半，无论他在哪里，都要去找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祠堂里的烛火忽明忽暗。苏挽棠将玉佩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她突然明白，及笄礼上的羞辱，不过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