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白骨洞外的嶙峋山岩,将祭坛前的青铜鼎映得泛起暖光。
陈玄铮站在香案后,月白锦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那是昨夜白璃硬给他系的,说是夫妻同心的彩头。
主上有令!灰骨的声音在祭坛上炸响,这位白发祭司长甩动手中骨杖,今日聚灵祭,由圣僧陈檀越协助主上主持!
台下霎时响起窃窃私语。
青绫倚在朱漆廊柱上,蛇尾不耐烦地拍打地面,银铃镯子撞出细碎声响:佛法再高有什么用?
连摆供品都不会。她斜睨着小蛛儿,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眉心——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
小蛛儿抱着红漆托盘的手紧了紧。
盘里三支檀香还沾着晨露,她故意将托盘往陈玄铮怀里送得急了些,檀木边缘结结实实地磕在他手肘上。
陈玄铮踉跄半步,袖中玄月佩骤然发烫。
他垂眸时睫毛轻颤,余光瞥见白璃站在祭坛高处,红裙被风掀起,露出一截裹着黑丝的小腿——她正用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得罪了。他低低说了句,指尖拈起第一支香。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
第一支斜插在左,第二支歪向右侧,第三支干脆倒在香灰里,压碎了半块桂花糕。
台下哄笑声炸起,小狐妖捂着嘴笑出眼泪,熊罴精拍着肚皮直跺脚:圣僧这是在画符呢?
陈玄铮耳尖微微发红,弯腰去扶倾倒的香。
玄月佩贴着心口,执棋子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地下十丈,能量波动增强,像...轮回碎片的残魂。他手指在香灰里抹了把,沾了满手白灰,趁机将法力注入玉佩——系统界面在意识里展开,无数金线般的因果线正朝着祭坛中心汇聚。
圣僧这手插香的本事,比我家洞外的野猴子还笨拙。青绫提高了声音,蛇信子在唇间一闪而过,莫不是雷音寺的经卷,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毛病也传下来了?
陈玄铮直起身子,指尖的白灰簌簌落在月白锦袍上。
他望着台下攒动的妖头,突然想起取经时在比丘国,那些被抓去当药引的孩童也是这样看他——带着审视,带着怀疑。贫僧自幼修行,确实不擅俗务。他双手合十,眼尾的笑纹淡得像烟,还望各位海涵。
白璃倚着祭坛栏杆,指尖转着玉骨扇。
扇面是她亲手画的并蒂莲,此刻被她转得呼呼生风。
她望着陈玄铮发顶翘起的呆毛,突然想起昨夜他捧着自己藏在案头的桂花糕,像只偷到蜜的熊瞎子——原来他不是真的笨,只是在等一个破绽。
上供茶。灰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蛛儿端着茶盘过来时,袖口沾着片嫩绿的草叶。
陈玄铮接过茶盏的瞬间,闻到了那抹若有若无的苦香——是忘情草。
他垂眸看了眼茶盏里浮着的草沫,突然想起青绫昨日在百草园翻找药材的身影。
请各位施主用茶。他将茶盏分发给前排妖修,最后端起白璃的那盏,夫人请。
白璃接过茶盏的指尖顿了顿。
茶水入口的刹那,她瞳孔微微收缩——这味道,分明是忘情草煎的。
她抬眼时正撞见陈玄铮的目光,他眼底清亮,没有半分慌乱。
台下突然响起抽噎声。
小狐妖抱着糖葫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熊罴精抹着眼泪直拍大腿:我...我怎么想不起去年祭典吃了几串烤鹿?石猴精挠着脑袋在祭坛下转圈,把供果踩得汁水四溅。
好个圣僧。青绫的蛇尾猛地绷直,连清心露和忘情草都分不清?
白璃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她起身时红裙扫过陈玄铮手背,带起一阵风。跟我来。她拽着他的手腕往祭坛后走,蛛丝从袖中窜出,在两人周围织成半透明的屏障。
解释。她松开手,指尖戳在他胸口,是真蠢,还是故意?
陈玄铮望着她眼尾的朱砂痣,那抹红在晨光里像要滴下来。
他想起昨夜她藏在枕头下的半块桂花糕,想起她替自己系发带时,手指在他后颈停留的温度。夫人可知,为何观音的分身会出现在祭典?他低声道,贫僧在插香时,玄月佩探测到地下有轮回碎片的波动。
若我表现得太聪明
会打草惊蛇。白璃接了他的话,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
她望着他发间歪歪扭扭的发带——那是她今早故意系的,说是夫妻就要同手笨。
原来他早就在配合她演戏,连被她捉弄时的手忙脚乱,都是算好的破绽。
主上!小蛛儿的声音从屏障外传来,青绫姑娘说,新制的礼服做好了,要请圣僧午时试穿。
白璃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块桂花糕。
她背对着陈玄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去罢。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调子,可别再把腰带系成死结了。
陈玄铮望着她的背影,玄月佩在胸口发烫。
他能感觉到因果线正以更汹涌的姿态纠缠,地下的轮回碎片、青绫的算计、白璃藏在玩笑下的真心...这场祭典,终究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了。
午时三刻的日头正毒,照得白骨洞前的朱漆门扉泛起油光。
小蛛儿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锦袍跨进偏殿时,绣着蜘蛛纹的鞋尖故意蹭过门槛,发出吱呀一声——这是她和青绫约好的信号。
圣僧,青绫姑娘特意命人用灵蚕丝织的礼服。她将锦袍往案上一放,指尖悄悄划过袖口暗纹,那里缝着三缕泛着幽蓝的蚀魂线,快换上罢,主上要亲自验收呢。
陈玄铮正对着铜镜整理发带——那是白璃今早系的,歪歪扭扭像团乱麻。
他垂眸时瞥见锦袍褶皱里透出的幽光,识海里响起执棋子的警示:阴毒禁制,触体即融。他指尖微顿,抬眼正撞见小蛛儿藏在袖中的窃喜,耳尖瞬间泛红,活像被说中心事的少年:有劳...有劳姑娘回避。
小蛛儿退到门外,隔着雕花窗棂往里瞧。
就见陈玄铮手忙脚乱地解外袍,玉扣叮当掉了三颗,锦袍刚套上肩头便皱成一团。
她正笑得肩膀发颤,忽听刺啦一声——那呆子竟把内衬撕了道口子!
完了完了。陈玄铮捧着裂开的衣襟冲出来,发带彻底散了,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这...这料子怎的这般脆?
青绫倚在廊下,蛇尾绕着廊柱缠了两圈。
她望着陈玄铮衣襟里露出的线头——本该融入他血脉的蚀魂线此刻正歪歪扭扭挂在布边,瞳孔骤缩。
面上却堆起笑:圣僧莫急,我再命人赶制一件便是。她伸手要接锦袍,指尖刚碰到布角便被烫得缩回——那线头竟泛起灼人的热意,分明是被人以法力灼烧过。
陈玄铮望着她骤变的脸色,喉结动了动。
他昨夜在玄月佩里见过蚀魂线的模样:幽蓝如蛇信,遇血即化。
方才换衣时他故意将内衬抵在暖炉旁,借热力逼出禁制,又装作慌乱撕开布料,线头便随着碎布一起落在炭盆里,此刻正烧得噼啪作响。
是贫僧笨手笨脚。他低头绞着衣角,声音发闷,倒真像被训的孩童。
小蛛儿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有些心虚——这呆子若真如表面这般,方才怎会恰好撕在蚀魂线的位置?
暮色漫上祭坛时,灰骨的骨杖重重敲在香案上。
供桌上的桂花糕碎成渣,檀香东倒西歪插在香灰里,连茶盏都缺了个角。圣僧!他白眉倒竖,声如洪钟,聚灵祭关乎全洞气运,你连摆供品都做不好?
陈玄铮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
他望着灰骨腰间的青铜铃铛——那是祭典时沟通天地的法器,突然想起玄月佩扫描到的轮回碎片坐标:地下十三丈,偏北三寸。是贫僧疏忽。他叩首时袖中符纸滑出半角,趁灰骨拍案的刹那,精准地塞进对方宽大衣袖的褶皱里,昨夜想着帮夫人整理祭典名录,没睡踏实...
糊涂!灰骨的胡须抖成一团,骨杖又敲了下香案,明日便是正典,若再出岔子...他忽然摸到袖中异物,皱眉去掏,符纸却像长了脚似的钻进更深处。
他瞪了陈玄铮一眼,甩袖离去时,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暮色里微微发亮——那是用陈玄铮的血画的,只有祭司长的法力能激活。
月上中天时,白璃的主殿里飘着桂花酿的甜香。
小蛛儿和青绫跪在下首,前者攥着帕子,后者蛇尾绷成直线。今日试衣,圣僧出糗了?白璃斜倚在狐裘软枕上,玉骨扇轻敲掌心,扇面的并蒂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把新礼服撕了个大口子。小蛛儿抢着道,青绫姑娘都瞧见了!
香案也乱得不成样子。青绫接口,蛇信子舔了舔唇,灰骨老东西骂得可凶了。
白璃忽然笑出声,扇柄挑起青绫的下巴:你二人以为,羞辱了他便是赢?她指腹摩挲着对方眉心的红痣,可曾想过,他为何要让你们觉得他笨?
青绫瞳孔微缩。
烛火在白璃眼尾的朱砂痣上跳动,映得那抹红像要滴进她心里。主上...她刚开口,白璃便挥了挥手:退下罢。
陈玄铮独坐房中,玄月佩贴着心口发烫。
执棋子的声音在识海响起:灰骨袖中的符纸,他后半夜便会发现。
夫人呢?陈玄铮望着窗外竹影,想起她今日试衣时站在远处,红裙被风掀起又落下,她...可看出什么?
她比你想象的更聪明。执棋子轻笑,不然怎会选你做夫婿?
月光漫过窗棂,在案头投下银霜。
陈玄铮摸出半块桂花糕——是白璃午间塞在他手里的,还带着体温。
他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蔓延,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明日清晨。白璃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所有祭典相关人等,到祭坛前演练流程。
陈玄铮望着窗外掠过的红影,玄月佩的光映亮他眼底的暗涌。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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