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滴下水来。空气闷热而粘稠,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这种天气,似乎也预示着某些暗流即将冲破表面的平静。
覃清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陈浩坐在后排,翘着二郎腿,眼神阴鸷,像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王强则毫不掩饰地朝她咧着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威胁手势。
她仿佛受惊般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像只鹌鹑一样缩着坐下,拿出书本。动作流畅自然,将一个胆小怕事、被吓破胆的转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呵,怂包。”王强不屑地嗤笑一声。
陈浩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覃清的后脑勺,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昨天覃清拒绝林薇庇护的行为,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个新来的,似乎比预想的……稍微硬气那么一点点?但也仅此而已。在他眼里,依旧是只可以随意揉捏的虫子。
课间操的喧嚣过后,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数学老师刚在黑板上写完一道复杂的公式,教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教导主任刘建军那张胖乎乎、总是带着几分油腻笑容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后排靠窗位置、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课桌里的身影上。
“覃清同学,”刘建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麻烦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嗡——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覃清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被教导主任亲自点名带走,在这个年纪的学生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覃清的身体明显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慌乱地抬起头,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这副模样,完美契合了一个被老师点名、即将面临未知惩罚的怯懦学生形象。
“覃清同学?”刘建军又催促了一声,语气加重了几分。
“是…是,刘主任。”覃清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呐。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脚步虚浮地、几乎是被无形的恐惧推着,挪出了教室。
身后,陈浩和王强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王强无声地做了个“你完了”的口型。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刘建军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和覃清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抽泣声。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阻隔,走廊里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建军走在前面,背着手,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他没有回头看覃清,但覃清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带着审视和压迫感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的背上。那目光里没有师长的关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评估,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威胁程度。
“主任辅助扫描启动。”草草冰冷的声音在覃清脑海中响起,“目标:刘建军。生理指标:心率加快(89bpm),呼吸略急促,体表温度微升(37.1°C)。微表情分析:嘴角肌肉轻微紧绷,视线多次无意识扫视监控盲区。综合判定:处于紧张与警惕状态,带有强烈试探意图。推测:已收到某种警告或施压,目标锁定你为潜在‘举报人’关联对象。”
果然!覃清的心沉静如水,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泫然欲泣、惊恐无助的模样。刘建军这只老狐狸,显然是被陈家的风吹草动惊动了。他找自己,无非是想试探、敲打,甚至……威胁。
教导主任办公室在行政楼的顶层。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和文件堆积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很大,但堆满了各种文件和奖杯锦旗,显得有些杂乱。刘建军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覃清像是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抬眼瞟了一下那张椅子,又迅速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只坐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身体绷得笔直,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校服布料,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覃清同学,别紧张。”刘建军努力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精光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发出滋溜的声响。“叫你过来呢,就是想了解一下,你转学过来这段时间,还适应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没有什么人……让你觉得不舒服?”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斟酌,目光如同探针,紧紧锁住覃清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来了!单刀直入的试探!
覃清的身体猛地一抖,像是被“困难”和“不舒服”这两个词狠狠刺中了。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布满惊恐,眼泪在眼眶里迅速聚集,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没…没有!刘主任!我很好!同学们都…都很好!没有人…没有人欺负我!”她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生怕被误解的慌乱,眼神却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朝着窗外教学楼的方向(陈浩所在班级的方向)瞟了一下,又如同触电般飞快地移开,死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
这个小动作,被刘建军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嘴角那抹虚假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哦?是吗?”刘建军放下保温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压迫感更强了。“可是我听说……昨天放学,好像有同学想跟你‘交流’一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刻意加重了“交流”两个字。
“没有误会!真的没有!”覃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摇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洇湿了一小片深蓝色的校服裤。“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王强同学,他…他只是跟我开个玩笑!是我胆子太小了!对不起刘主任!给您添麻烦了!”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里充满了自我贬低和惶恐,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
“别哭别哭,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嘛。”刘建军脸上的“和蔼”面具似乎更自然了些,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但覃清只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不敢接。“不过呢,覃清同学,”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作为学生,最重要的就是本分。好好学习,遵守纪律,不要……听风就是雨,更不要被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误导,去做一些……对自己、对家庭都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覃清低垂的脑袋,“你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你父母供你上这个学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用家庭、用前途来施压!
“刘主任情绪波动加剧。”草草的声音冷静播报,“威胁性语言意图明显。建议执行者:强化恐惧反应,引导其暴露更多信息。”
覃清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声音破碎:“刘主任!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胆子最小了!我连看到蟑螂都害怕!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乱说的!求求您…求求您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他们会打死我的!”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将一个被吓破胆、唯恐连累家庭的懦弱女孩形象推到了极致。
看着覃清这副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的模样,刘建军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重新拿起保温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脸上露出一种掌控全局的、略带轻蔑的笑容。
“知道怕就好。”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年轻人,要懂得审时度势。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往外蹦!安安心心读你的书,平平安安毕业,这才是正道。至于陈浩同学他们……都是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有时候玩闹是没轻没重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会适当提醒他们的。”他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只烦人的苍蝇,“行了,回去上课吧。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谢谢…谢谢刘主任!”覃清如蒙大赦,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眼泪,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踉踉跄跄地、几乎是逃命般冲出了办公室,背影狼狈不堪。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
刘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陈浩父亲发来的信息:
「老刘,那个转学生给我盯紧点!浩子说感觉她有点不对劲!举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她搞的鬼?!」
刘建军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回复:
「陈总放心,刚‘谈’过。就是个怂包蛋,吓一吓就尿裤子了,借她十个胆也不敢。举报的事还在查,应该不是她,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渠道。八成是哪个看浩子不顺眼的竞争对手或者多管闲事的老师……我会继续盯着的。」
发送成功。
刘建军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阴沉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而冲出行政楼的覃清,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泪痕和恐惧?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她却毫不在意。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反而让她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属于猎手的锐利光芒更加清晰。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行政楼,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怯懦的伪装之下,淬毒的刀锋已然出鞘。刘建军的每一句威胁,陈浩父亲那条信息的内容,以及刘建军那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回复……所有的一切,都已被草草完整地截取、记录、存档。
这场暴雨,不仅洗刷着校园的尘埃,也预示着某些人看似稳固的保护伞,即将在狂风骤雨中,被彻底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