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封顶,寒玉洞府外风雪骤停。
凌岚踏着未消的积雪来到师尊门前,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她刚要抬手叩门,厚重的石门便无声滑开,露出内里充盈的灵气。
“进来吧。”师尊的声音比平日温和几分。
洞府内,师尊正擦拭霜寂剑,见徒弟进来,她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便“铮”的响起一道清脆的剑鸣声。
凌岚有些动容。
前世她给小阿鸢的第一把木剑刻了共鸣符,没想到五百年过去,这个习惯竟被延续到了本命剑上。
“修为精进了……”师尊有所感,擦拭剑身的手一顿,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炼气大圆满了?”
凌岚本就没打算隐瞒,并不意外师尊能一眼看穿她的境界,坦然道:“弟子昨日去了陨仙渊,幸有所感悟。”
“陨仙渊?!去那里做什么?”
“传闻陨仙渊是弟子的降生之地……”凌岚斟酌着词句,“弟子失忆了,便想着去看一看。”
“胡闹!”师尊声音陡然转冷,神色紧张。
陨仙渊是什么地方!
自己一个半步化神境的修士,不做万全准备都不敢随意踏足之地,她怎敢如此草率?!
即使,她的来历与陨仙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师尊并不在意凌岚的记忆是否能恢复,她连忙神识扫过凌岚,直到确认无恙,才暗暗松了口气。
语气恢复平静,“既已大圆满,接下来有何打算?”
“弟子欲筑天品道基。”凌岚直视师尊双眼,“需离宗收集几味辅材。”
“天品?”师尊眉头微蹙,生怕徒弟不知其中凶险,有些担忧道:“人品筑基只需三味辅材,渡过‘肉身淬炼’即可,地品筑基需六味,且在此基础上需多渡一关‘神魂磨炼’,而天品筑基……”
“九味辅材,以及‘肉身淬炼’、‘神魂磨炼’,‘红尘问心’三重考验。”凌岚接话道。
“那你可知,旧历新历数千年长河中,成功者不足五人?”
师尊的指尖无意识抚过霜寂剑刃,剑身映出她凝重的面容,“‘红尘问心’看似平和,实则凶险万分。”
“前两关虽险,终究是锤炼己身,失败不过损修为根基,可第三关在于它要你直面本心最脆弱处。”
“倘若渡不过……”
她突然并指成剑点向凌岚眉心,一缕冰蓝剑气在二人之间凝成镜面,镜中浮现出无数破碎画面。
“三百年前天剑宗那位天才,便是困在‘问心关’里。”
“他看见自己轮回百世皆成魔头,最后一世竟亲手屠了师门。道心崩碎时,肉身完好无损,神魂却如燃尽的香灰……风一吹就散了。”
“四百年前御灵宗宗主首徒,因红尘幻境中轮回百世都未能救活至亲,当场自绝心脉。”
……
一个个画面在眼前闪回,师尊挥手散去,面容严肃道:“所谓问心,问的是你能否在三千红尘幻象里,始终认得清‘我’是谁。”
“有人为幻境中一句承诺枯守百年,有人因虚构的背叛道心入魔,然,这些都比不过最寻常的‘平淡’。”
“最可怕的,是当你沉溺于‘假如当初未修仙’的平凡人生。”
“醒来时,道基已成腐土……”
师尊将霜寂剑收回,洞府陷入死寂。
沉默在师徒间蔓延,凌岚缓缓开口,“弟子明白……”
成功者不足五人。
是的,她知道。
前世她便是以天品道基入道,而剩下的几人之中,有一个正是眼前的小阿鸢。
师尊眼神复杂,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她最后只是这样说,“天品筑基非同小可,材料为师可替你……”
“弟子想亲自去寻。”凌岚打断道,“修行之路终究要自己走。”
这句话是她当年教导小阿鸢时说的——阿鸢,剑要自己握,路要自己走。
此刻脱口而出,两人俱是一愣。
师尊眼底闪过一丝恍惚,仿佛这句话触动了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
她凝视着凌岚,目光锐利,却又在瞬息间敛去所有情绪。
凌岚淡然回望,眸色如深潭,不起波澜,但她的心底却装满了无法相认的无奈。
天道法则的约束下,她只能将万千思绪化作一声轻叹。
半晌,师尊忽而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近来变化甚大。”
凌岚呼吸一滞。
“不过……”师尊转身走向书架,“修士修行,本就如逆水行舟,你既有此志,为师自当成全。”
她从书架上取出一份玉简,递给凌岚,“《天品筑基详解》,为师当年所记。”
凌岚将神识探入玉简,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三种天品筑基所需材料,还有师尊亲笔标注的采集地点和注意事项,甚至附了几处秘境的路线图。
这份心意让她心头微暖,正要道谢,便见师尊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剑形玉佩。
“带上这个。”师尊将玉佩系在她腰间,“若遇危险,捏碎它。”
凌岚轻触玉佩,感受到其中封印的三道剑气。
每一道都蕴含着元婴剑君三成的功力,这等护身宝物,炼制起来必定损耗不小。
想到这里,凌岚思绪翻涌不已,想要变强的欲望也愈发强烈了。
唯有尽快提升修为,才有机会接触到更深层次的秘密。
当然,也为了更早了却“重生”的因果。
“还有这个。”思绪间,师尊又递来一个青玉瓶,“三枚‘玄元护心丹’,可保神魂不散。”
一下子收了这么多东西,凌岚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上次原主被抓走的经历,让小阿鸢有了“阴影”。
凌岚握着玉瓶,仿佛透过此,看到了五百多年前,小阿鸢第一次出门历练时,她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准备各种护身之物。
那时的小阿鸢仰着脸问她:“师尊给这么多法宝,是怕阿鸢死掉吗?”
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是啊,怕极了。”
回忆与现实重叠,凌岚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她忍不住想逗逗小阿鸢,随即抬眼,迎上了她的目光,“师尊是怕弟子死掉吗?”
师尊显然没想到凌岚会这么问,一时有些出神。
“怕。”她答得极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脱口而出后又及时收回。
很快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冷,“你既知天品筑基凶险,便该明白,这不是儿戏。”
凌岚微笑,慵懒随意道:“师尊放心,弟子惜命得很。”
她语气轻松,可心底压着一股沉甸甸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多想告诉小阿鸢——
不必担心,为师曾走过这条路。
可天道法则横亘在前,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师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探究什么,最后淡淡道:“你近来说话的语气,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凌岚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淡定,甚至故意拖长了语调,“哦?能让师尊记挂的故人,想必非同寻常。”
师尊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转身走向窗边。
窗外风雪已停,云层间漏下一线天光,映在她清冷的侧脸上。
“去吧。”她最终只留下这两个字。
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她站在雪地里,闭了闭眼。
再等等。
等她足够强大,能亲手斩断因果的那一天……
她一定会亲口告诉小阿鸢——为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