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密室
烛火跳跃,在景王武承业阴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面前的檀木桌案上,放着一份刚刚由心腹暗卫呈上的密报,薄薄的纸笺,却重逾千斤。
“王爷……”跪在下首的暗卫统领周焕声音艰涩,额角冷汗涔涔,“昨夜……失手了。目标身边有绝顶高手护卫,且……似乎早有防备,伏击圈被撕开缺口。目标肩部中箭,但……被其亲随拼死护住,突围而去……此刻……应当已平安回宫。”
“平安……回宫?”武承业的声音很轻,像毒蛇在草丛中游弋,却让整个密室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阴寒。“你是说,本王精心布置的死局,动用了最精锐的影卫,甚至不惜暴露了几枚埋在宫里的暗子……结果,就换了她肩头一支无关紧要的箭?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
周焕的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属下……属下该死!那护卫武功之高,远超预计!目标本人的反应也……快得不似常人!若非如此……”
“够了!”武承业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火剧烈摇晃,“废物!一群废物!”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机毕露。刺杀失败,不仅意味着打草惊蛇,更意味着他安插在宫中的几颗重要棋子很可能已经暴露!这损失,难以估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武明昭……他的好侄女!竟有如此身手和警觉?还是说……她身边那个老阉狗高德忠,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抑或是……她早就怀疑自己了?
不行!必须立刻进宫!绝不能让她有喘息之机,更不能让她顺着那些暴露的线索查下去!
“备车!本王要即刻进宫探病!”武承业霍然起身,脸上的阴鸷瞬间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杂着震惊、关切与愤怒的复杂表情所取代,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昭阳殿·东暖阁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层层纱幔低垂,遮住了龙榻上的景象,只隐约可见一个倚靠在软枕上的、略显单薄的身影。
武明昭脸色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肩头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迹。她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气息微弱,一副重伤虚弱、元气大伤的模样。高德忠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忧虑。
“陛下!陛下!”殿外传来景王武承业急切而悲痛的声音,“臣武承业求见!听闻陛下昨夜遇刺,臣心胆俱裂!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之徒,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纱幔微动,武明昭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疲惫的迷茫,看向高德忠。
高德忠会意,躬身低声道:“陛下,景王殿下忧心如焚,已在殿外候了多时……”
武明昭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让皇叔……进来吧。”
殿门开启,武承业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脸上老泪纵横(真假难辨),扑通一声跪倒在龙榻前:“陛下!臣来迟了!您……您伤得如何?可曾看清刺客面目?臣定要将那贼子碎尸万段,诛灭九族!”他声情并茂,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武明昭苍白的面容、肩头的绷带、以及她周身散发出的虚弱气息。
武明昭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武承业,眼中适时地涌上一层薄薄的水光,混杂着恐惧、委屈和后怕,将一个刚刚经历生死刺杀、惊魂未定的年轻帝王演绎得淋漓尽致:“皇叔……”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助的颤抖,“朕……朕也不知道……昨夜出宫体察民情,归途突然遇袭……箭矢如雨……若非高公公和几个忠仆拼死相护,朕……朕怕是再也见不到皇叔了……”她说着,似乎牵动了伤口,痛得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高德忠立刻上前一步,心疼地劝道:“陛下!您伤势未稳,情绪切莫激动啊!太医说了,需要静养!”
武承业的目光在武明昭的伤口和高德忠焦急的脸上来回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那伤……是真的,绷带上的血迹做不得假。这虚弱……也似乎不是装的。难道昨夜真是意外?是那些被他政策触动的世家余孽所为?还是……别的势力?
他心中疑窦丛生,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更加痛心疾首:“陛下!您乃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这宫禁护卫,臣看是懈怠到了极点!臣恳请陛下,允臣彻查此事!定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皇叔……有心了。”武明昭虚弱地摆摆手,眼中带着一丝依赖和信任,“只是……朕现在心乱如麻,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和京兆尹去办吧。皇叔是朕的肱骨,朝中事务还需皇叔多多费心……”她说着,似乎精力不济,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微弱而绵长。
武承业看着榻上仿佛随时会香消玉殒的侄女,心中那点疑虑被这极致的“虚弱”暂时压了下去。他脸上悲愤交加,重重磕了个头:“陛下安心静养!朝中之事,臣定当竭尽全力!臣……告退!”他起身,又深深看了一眼龙榻,这才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直到景王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武明昭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疲惫、惊惧和依赖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虚弱?那眼神清明得如同出鞘的寒刃。
高德忠立刻上前,压低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陛下!刚才……太险了!景王分明就是来刺探虚实的!他那眼神,恨不得把您身上盯出个洞来!他这是……等不及了啊!”
武明昭坐起身,动作间牵动肩伤,眉头微蹙,但眼神却毫无波澜。她抬手,轻轻抚过那枚贴身佩戴、此刻似乎散发着微弱温热的龙纹玉佩(与陈瑶的日月佩遥相呼应?),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坚定:
“高德忠。”
“老奴在。”
“他……毕竟是我皇叔。”武明昭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这江山,也曾有他一份心血。朕……还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高德忠急了:“陛下!妇人之仁要不得啊!昨夜那箭,分明就是冲着要您的命去的!若非……”
“好了。”武明昭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逼杀亲叔的罪名,朕……不想背。免得天下人,说朕凉薄寡恩,不近人情。”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对亲情的最后一丝眷恋,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风暴的沉重预判。
高德忠看着女帝沉静的侧脸,知道再多劝也是无用,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和愤怒咽了回去,深深垂首:“……老奴,遵旨。”
景王府·密室(深夜)
“废物!一群废物!!”压抑的咆哮在密室中回荡,比白日的平静更显狰狞。武承业脸色铁青,将一只上好的青玉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白天在宫中的试探无功而返,女帝那副重伤垂危、惊惧无助的样子,确实让他一时迷惑,甚至生出了一丝可笑的侥幸。
但此刻,心腹周焕带回的、关于昨夜伏击现场的详细勘察报告,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王爷息怒!”周焕和另外几名核心心腹(包括负责联络禁军的副统领周焕的族弟周燃、负责掌控京都部分城防的将领赵虎、以及掌管景王府暗卫的影首“枭”)全都单膝跪地,大气不敢出。
“息怒?你们让本王如何息怒!”武承业像一头暴怒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现场遗留的箭矢,有我们影卫特制的标记!虽然处理过,但瞒不过有心人!她武明昭能瞒过一时,能瞒过一世吗?她今日在宫中惺惺作态,无非是想稳住本王,拖延时间,好让她顺藤摸瓜,把本王埋在宫里的钉子一个个拔掉!”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再无半分犹豫:“不能再等了!她不死,本王永无宁日!这大武的江山,绝不能毁在一个牝鸡司晨的女人手里!她今日给本王演‘叔侄情深’,那本王就送她一份‘冬至大礼’!”
“王爷的意思是?”周焕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冬至宫宴!”武承业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淬了寒冰,“这是她登基后每年必办的大宴,宗室勋贵、文武重臣齐聚一堂,宫禁看似森严,实则人多眼杂,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也是……一劳永逸,彻底掌控局面的最佳舞台!”
他走到密室中央巨大的沙盘前,那是整个京都和皇城的微缩模型。
“枭!”武承业指向皇城几处关键宫门,“冬至当晚,你的人,必须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昭阳殿、宣武门、承天门的轮值禁卫统领,换上我们的人!尤其是宣武门,这是控制宫城与外界联系的要冲!周燃!”
禁军副统领周燃立刻应声:“末将在!”
“你负责禁宫内部!”武承业的手指重重戳在象征宫宴大殿的位置,“宫宴当晚,你麾下听命于我们的禁军,务必控制住宴席外围!信号一起,立刻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殿内……自有本王的人动手!”
“赵虎!”武承业的目光转向掌管部分城防的将领。
“末将听令!”
“你的兵马,驻扎在朱雀大街附近!冬至当晚,以‘演练’之名集结待命!一旦宫中信号(三支红色响箭)升空,立刻控制朱雀门、安定门!隔绝外城可能的援军!同时,派精锐小队,直扑京兆尹府和大理寺,控制住这两个衙门,防止他们组织抵抗!”
“周焕!”武承业最后看向自己的暗卫统领,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你负责最关键的一击!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安插也好,收买也好,强攻也罢!冬至宫宴上,武明昭……必须死!本王要亲眼看着那支毒箭,贯穿她的心脏!若事成,你便是从龙首功!若失败……”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属下,万死不辞!”周焕眼中凶光暴闪,重重叩首。
“都听清楚了?”武承业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此乃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所有环节,必须丝丝入扣!从现在起,所有人进入蛰伏状态,联络用最隐秘的渠道,行动前不得有任何异动!若有泄密者……”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遵命!”众人齐声低吼,密室中弥漫着阴谋与杀戮的气息。
京郊·悦来客栈·天字号房
烛火如豆,在简陋的房间里投下昏黄的光晕。窗户紧闭,门栓插得死死的。
陈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身上那件刺目的大红嫁衣早已被她脱下,胡乱地扔在一边,换上了一套在小蝶帮助下、用碎银从客栈老板娘那里买来的、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裙。她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
从卷包袱、砸窗、翻墙、在追捕声中亡命奔逃,到混出城门……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回放。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每一次城门兵卒审视的目光,都让她心脏骤停,冷汗浸透衣衫。张姨娘那怨毒的尖叫、王妈妈凶狠的咒骂、还有李家可能派出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
小蝶蜷缩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抱着陈瑶那个装着银票和宝石的包袱,小脸煞白,眼神空洞,显然还未从极度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小……小姐……”小蝶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呐,“我们……我们真的安全了吗?他们……他们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陈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摸了摸胸口,隔着粗布衣衫,那枚日月佩依旧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暖意,奇异地安抚着她狂跳的心脏和紧绷的神经。
“暂时……安全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平稳了许多,“这里是京郊,离陈府很远。我们用的是假名,又换了衣服。只要小心些,别露财,别惹眼,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凉水,递给小蝶一杯:“喝点水,压压惊。”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陈瑶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外面是陌生的街道,夜色深沉,远处有零星的灯火和更夫的梆子声。寒风灌入,吹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带来一阵寒意,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
逃婚只是第一步。
三个月……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女帝武明昭……冬至宫变……荒野毒箭……
日月佩在胸口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陈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她必须想办法,在冬至之前,接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死亡漩涡中心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