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看这道题，中国实行夏令时的主要目的，及1999年暂停的自然地理原因是什么？”
“喵。”
少女蹲下身，怀里抱着一摞书，空出手想要去摸摸橘猫的头。
“小夏？”
“哎……来了。”
面对母亲的催促，少女悻悻收回手，起身离开后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等我有空再来看你。”
橘猫对此一无所知，张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兀自回窝蜷着去了。
“想要做对这道题，同学们需要先搞清楚什么是夏令时，以及夏令时与实际时间的关系……”
彼时，十米开外的三层教学楼内，301教室最后一排的舒白刚刚从臂弯中露出脑袋，睡眼惺忪。
明明感觉睡了很久，醒来对面那地中海老头居然还在讲这道题。
强制开机后，舒白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前面同学的左肩膀，待她向后靠过来，又用手掩嘴凑了过去。
“华仔，还有多久下课？”
只听前面传来一个漂亮清脆的响指声。“马上。”
话音刚落，走廊外下课铃声响起。
“漂亮！”
舒白立马回了个同样清脆的响指，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书包甩到肩上就跑，拉链都没拉全，从后门跑出去时正好和对面站在讲台上的地理老师四目相对。
“诶，你数学卷子写完了吗？”
“桌斗！自己拿！”
叶梦华刚刚转过身，话还没说完，人就只听声不见影了。
“臭丫头，跑的还挺快。”
一中高中部下午一共四节课，两节正课，余下两节原本都是自习，新高考政策出台后陆陆续续加了一些副科。舒白用午休加不到一节自习课的时间写完了整张数学试卷，其他科准备训练结束回家点灯慢慢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办公室里，母亲刘萍正在和新班主任李莫成聊天。于子夏抱着一摞书等在办公室外，嘴里小声哼着几句歌词。
“又训练去啊舒哥！”
“嗯。”
舒白应了一路，到了楼下拐角处直奔猫巢。“七月！”
办公室内，李莫成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停摩挲着裤子布料，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像是隔壁班做错了事的同学，而刘萍则是那个表面和蔼其实皮笑肉不笑，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德育处主任。
于子夏越看越想笑，索性扭过头去，靠着窗户向外远眺。
“喵。”
桂花树下，七月在舒白的怀里也不肯老实，葡萄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舒白只好笑着顺毛去哄。
“看什么呢你？”
于子夏听到猫叫，下意识地低头，嘴角还未来得及收起，视线便匆匆与抬头的舒白相遇。
正值课间，人群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将整个走廊挤满。
小橘猫的叫声说小不小，又或许，冥冥之中。
“那我们小夏就麻烦您多费心了，李老师。”
“哪儿的话小夏妈妈，您放心把孩子交给我，那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啊。”
“那就辛苦李老师了。”刘萍咧了咧嘴角，突然感觉不放心多了。
“小夏，这孩子人呢，小夏？”
李莫成用手指了指她身后。“那个是不是啊？”
刘萍一回头，果然看见于子夏呆呆地站在窗前。
“看什么呢都听不见叫人？”刘萍上前拉起她的胳膊，同时向楼下望了一眼，面上依旧维持着看似礼貌的微笑。“李老师，学校里还有猫呀？”
“啊，对，是有一只。”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养只野猫回头把人抓伤了怎么办呢？”
李莫成连连摆手。“不是野猫不是野猫，虽然是只流浪猫，但看品种和平时习惯绝对不是野猫，它很温顺不咬人的。”
关于小橘猫在校园里安家这件事，李莫成也算半个参与者。
“凡事还是不要太绝对的好，万一真被咬伤了，谁来负这个责呢？学校吗？”
对于刘萍的咄咄逼人，于子夏想要出手制止，伸手去拉刘萍的衣袖，不成想却扑了个空。
“这个……”
就在李莫成快要避无可避的时候，上课铃声忽然合时宜地响起。
“叮……”
眼看救命稻草递到眼前，李莫成扶了扶镜框，一把抓住。
“还没聊两句呢这怎么就上课了您说呵呵。”
李莫成拍了拍手，又摆出了他的标准傻笑，对面的刘萍则是一脸忧心忡忡。
傻里傻气的，真的能管住学生吗？
“小夏妈妈，正好我接下来看自习，带着小夏去班里熟悉熟悉，您，一起吗？”
“不用了，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处理，您带小夏去教室吧，麻烦您了李老师。”
刘萍摇摇头，拒绝了他的“热情”邀请。
“那行，那小夏同学跟我走吧。”
于子夏被轻轻推上前，刘萍低声嘱咐了她几句就匆匆从楼梯离开了。
走着走着，她突然回过头去看走廊尽头那扇窗。
落日余晖万丈，正顺着尽头的窗户大束倾洒而入，灿烂又温柔。
“六圈。”
“四圈。”
操场上，舒白正因为训练迟到和教练郝连讨价还价。
“五圈半。”
“成交。”
短暂热身之后，大部队由郝连带队慢跑，舒白则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围着三百米跑道开启绕圈之旅。
“因为学业问题，我们还有最后两个月的训练时间，”
“擦，杨正凯你小脑萎缩啦？跑圈就跑圈老撞我干吗？”
“我希望大家能够珍惜这两个月的时间，好好”
“你还说老子，分明是你跑歪了好不好？”
“墨迹死了，你俩爱撞上队伍后边撞去，挡道。”
“都他妈给我吵吵什么呢？滚出来吵！”
男男女女十多个人鸦雀无声。
“好，没人说话是吧？方晓岗八圈！杨正凯七圈半！林恒六圈！剩下的人多加两圈！”
“报告！凭什么他俩比我少两圈？”
“那行，”郝连没安好屁地舔唇笑了笑。“那你九圈，杨正凯林恒再各加一圈。”
“报……唔。”
两个人上前左一个右一个把方晓岗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
“闭嘴吧老弟，算我俩求你了。”
三个人退出队伍单独跑起来，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镜头重新回到教学楼。于子夏背着书包，默默跟在李莫成身后，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相比高一高二和隔壁的初中部，高三提前开学了将近大半个月，学生们虽然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坐在蒸笼一般的教室里奋笔疾书。
墙上的两台老式风扇正吱悠吱悠地运转。两个大活人站在讲台上，台下黑压压一片，除了偶尔有翻卷子和掏东西的声音，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李莫成捂嘴干咳了两声，结果不知道刺激到了哪根神经，没完没了地咳嗽起来。
于子夏站在一旁，忽闪忽闪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台下一群人缓缓抬起头，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打过来，于子夏感觉每个人的脑袋上都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咳咳……这个，咳咳咳，同学们都先放，咳咳，放一放手上忙的事情，”
李莫成锤了锤胸口，完完整整说完了一句不完整的话。
“我说个事。”
李莫成脸憋得通红，总算是不再咳嗽了。
“这位是新转来咱们班的同学，小夏，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于子夏点点头，抿了抿嘴角，机械地重复起曾经说过一遍又一遍的东西。“大家好，我叫于子夏，子夏曰的子夏，于无声处的于……”
与此同时，跑完五圈半的舒白蹲在沙石地上，拎着衣服领子使劲往里灌冷风。
“热身不是跑四圈吗？他们怎么还没跑完？”
难不成是今天自己跑太快了？正纳闷着，一声冷笑从背后传来，扭过头，只见郝连挂在一旁的单杠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都是吃饱了撑的。”
敢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转学肯定不是什么一般人。
面对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尽管有一肚子话要唠，在期初排班考试这个催命鬼面前，全班六十余人通通按住了好奇心。
当然，除了叶梦华这货，她连碰上城管都能唠两句。
李莫成站在讲台上向下望给于子夏找座位，叶梦华伸个白花花的胳膊在底下来回晃。
“看见了看见了，叶梦华，把你那里收拾一下，你先坐那里吧小夏，靠窗倒数第二个，有个空座位。”
于子夏点点头，抱着一摞书本往教室后面走。
叶梦华把塞在隔壁桌斗里的卷子和书胡乱塞进自己桌斗里，塞不下的直接往窗台上一堆，然后转过头笑嘻嘻拍拍凳子朝于子夏傻笑。
“你坐你坐。”
“谢谢。”
相比之下，于子夏显得冷静许多，微笑点头撤凳落座一气呵成，再多一个字都没有。
叶梦华汗然，不禁暗自感叹这次真是遇上了对手。
一节自习课很快过去，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舒白还挂在单杠上蹬腿。
“行了行了，快下来吧，你想继续加练我还想下班呢。”
舒白松开手臂，耍帅单手撑地稳稳落在沙地上。等抬起头，郝连只留给她一个食指甩哨绳英姿飒爽的背影。
“走了啊！急着回家给那口子做饭！”
于子夏拉上书包拉链正背包准备走，突然瞟见身后空无一人的座位。
脑海里，莫名浮现一个抱猫的身影。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于子夏伸出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今天第一天怎么样？”
“老师和同学们人都很好。”
阳光一下子被她攥进手里，又放开。
“我是说学习，进度还跟得上吗？”
“还可以。”
“还不够，我托很多关系才帮你转进一中，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于子夏轻声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这些年她从那个学校转到这个学校，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只有人轻飘飘扔下一句，怎么样。
实际上，不怎么样。
“到了。”
她从车上跳下，眼神漠然地审视着又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你物理小篇写了吗？”
“写了，不过，放学校了。”
于子夏听到一声哀嚎，又听到一声爽朗的笑。
笑的主人，身影逐渐与那时抱猫的身影相叠。
原来真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