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刚爬上槐树梢,福来居门口的青石板就被街坊们踩得发烫。
陆言踩着板凳往门框上挂新木牌时,王婶已经搬来三条长凳,李叔正用湿抹布擦得凳面发亮:咱给评委坐中间,可不能沾了土!
得嘞,您这阵仗比娶媳妇还讲究。陆言笑着跳下来,指尖蹭过木牌上京味儿炸酱面·限量供应的墨迹,心里跟着暖了暖——昨儿夜里他蹲在酱缸前守了半宿,看月光在酱面上晃出银边儿,爷爷的话又在耳边响:老辈儿的规矩,是让味儿进人心,不是拿架子压人。
正说着,胡同口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响。
张评委穿着蓝布中山装,车后座载着刘大爷,车辐条上还挂着个帆布公文包。
街坊们自动让出条道儿,王婶赶紧把最中间的长凳往前挪半寸:两位领导坐这儿,看这面敞亮!
张评委扫了眼门口的木牌,嘴角抿成道线。
他扶着车把下来,目光在福来居褪色的门匾上停了停——三年前赵大顺求他写推荐函时,也是这么个闷热天儿,说要把大顺楼打造成京市第一家连锁面馆。
后来赵大顺总说小馆子成不了气候,他倒要看看,这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浪花。
刘叔您坐。陆言小跑着迎过去,手里捧着新沏的茉莉花茶,茶盏边沿还沾着水珠子,天儿热,先润润嗓子。
刘大爷接过茶盏,笑着拍他肩膀:小陆啊,我在文化局管了二十年饮食档案,就爱看你们年轻人把老味儿做出新样儿。他这话像是颗小炸弹,张评委端茶的手顿了顿——这老头向来护着民间手艺,看来今儿要唱红脸。
陆言转身往后厨走时,后颈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灶台上的砂锅温着酱,掀开木盖的刹那,酱香裹着肉丁的焦香、黄瓜丝的脆甜轰地涌出来,连案板上的青蒜末都跟着颤了颤。
他抄起竹筷搅了搅酱,油花儿在表面滚成金珠子——第三遍炸的时候,他特意多撒了把炒得微糊的芝麻,爷爷说过焦香是酱的魂儿。
面来喽!陆言端着青花瓷碗从后厨出来,粗面条根根分明,顶着堆得冒尖的菜码:黄瓜丝脆生生泛着绿,萝卜丝切得比头发丝还细,最上面是勺琥珀色的酱,油光在碗沿儿上挂成小帘子。
张评委的鼻尖动了动。
他盯着那碗面,突然想起赵大顺昨天塞给他的礼盒——里面是两瓶茅台,还有张字条:老张,小馆儿的酱能有多讲究?
您给个公允话儿。公允?
他捏着筷子的指节发紧,夹起一筷子面时故意碰响了碗沿儿。
张老师您尝尝这酱。陆言站在长凳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
他能看见张评委的喉结动了动,能听见刘大爷吸溜面条的声音——那声音像根弦,绷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酱裹着面条滑进张评委嘴里的刹那,他猛地睁大眼睛。
酱香不是直冲脑门的浓,倒像春酒似的,先在舌尖洇开甜,接着是肉丁的鲜,最后芝麻的焦香从喉咙底儿翻上来,连后槽牙都跟着香得发颤。
他想起五十年前在国营食堂当学徒时,师父熬酱要守三天三夜,头天炒豆,第二天泡酱,第三天守着锅看酱色——这味儿,和师父的酱竟有七分像!
刘大爷已经夹第二筷子了。
他嚼得慢,面条在嘴里转两圈才咽下去,目光扫过陆言后颈沾着的面渣,又落在门口限量供应的木牌上。
陆言的手还绞着围裙,指缝里渗出细汗,可眼睛亮得像星子——这小子,把老规矩当命根子护着,倒比那些拿传统当幌子的精明多了。
张评委的筷子突然当啷掉在碗里。
他抬头时,陆言正弯腰给他续茶,袖口沾着点酱星子,笑得跟胡同口那棵老槐树似的,直愣愣往人心里钻。
陆老板,这酱...熬了几天?张评委的声音发哑。
陆言直起腰,后颈的汗被风一吹,凉丝丝的。
他想起昨儿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任务【完成评选首菜】进度90%,食运值 20,想起爷爷照片背面的字被他擦了又擦,终于笑出声:张老师,这酱啊,熬的不是天数,是——
是良心。刘大爷突然接话。
他夹起第三筷子面,面条在碗里挑出道银线,阳光透过槐树叶子落上去,把那口面照得透亮。
他盯着面在嘴里慢慢化开来,眼尾的皱纹跟着往上提——这酱香里,好像还藏着点别的味儿,得细品。
刘大爷夹起第三筷子面时,面汤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
他咀嚼得极慢,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忽然放下筷子拍了拍大腿:这酱香醇厚,咸鲜适口,层次分明!
比市面上那些工业味强多了!尾音里还沾着没咽净的面香,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张评委的筷子尖还悬在半空。
他盯着碗里琥珀色的酱,又抬头看陆言后颈沾着的面渣——这小子熬酱时肯定蹲在灶台边守了整夜,袖口那道酱星子,该是翻锅时溅上去的。
他把筷子往碗沿上一搁,瓷与木相碰的轻响惊得王婶直搓手,却见张评委喉结动了动,语气软得像泡开的茉莉花:这味道......像是从五十年代走出来的。
老张!刘大爷立刻捅了捅他胳膊,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发颤,我就说现在年轻人里有把式!
张评委没接话,冲旁边举着记录板的工作人员抬了抬下巴:这家可以考虑列入候选名单。
陆言攥着围裙的手突然松了。
他后颈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却觉得心口腾地烧起团火——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别让福来居断了魂儿时,他也是这种热辣辣的劲儿。
他想笑,想喊两嗓子,可喉咙发紧,只能对着张评委弯了弯腰:张老师,这酱里拌的是我爷传的老法子,泡黄豆得用井拔凉水,炒酱得守着锅转三百圈...
得嘞得嘞!王婶挤过来,手里端着刚切的西瓜,小陆嘴贫起来没边儿,您二位快吃瓜!她把西瓜往张评委怀里一塞,转头冲陆言使眼色,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还不快去后厨看看,李叔刚送了新摘的青豆,明儿的菜码得提前泡上!
陆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杵在太阳底下。
他抹了把脸,转身往后厨跑时差点撞翻条凳,却听见刘大爷在身后喊:小陆!
明儿我让孙子把我那本《北京食话》送过来,里头记着三十种炸酱秘诀!
得嘞!陆言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油星子蹭得门框上都是。
后厨的穿堂风裹着黄瓜清香扑过来,他靠在案板上直喘气,视线扫过墙根的酱缸——月光曾在这缸面上晃了半宿,现在缸沿还沾着他守夜时蹭的饼干渣。
傍晚收摊时,胡同里的蝉鸣都哑了。
陆言蹲在门口擦青石板,王婶端着搪瓷盆路过,盆里泡着刚摘的花椒芽:小陆啊,我听张评委跟小刘说,这次评比前三名能上报纸!
婶儿您可别捧我。陆言笑着把抹布拧出股清水,我就图个把福来居支棱起来,让街坊吃口热乎的。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叮地炸响。
陆言手一抖,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他赶紧掏出台面下藏的旧手机——这是苏清欢去年送的,说看菜谱方便。
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睛发亮:当前阶段评级:初露锋芒(98/1000),恭喜解锁新抽奖池【地方风味】。
抽奖次数 1。
嘿!陆言猛地站起来,惊得路过的李叔怀里的菜篮子晃了晃。
他攥着手机冲进后厨,把酱缸盖子掀开又合上,最后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手指在抽奖键上磨来蹭去。
系统商城的界面在屏幕上跳着,新解锁的【地方风味】池里影影绰绰能看见几道菜谱——鲁菜的九转大肠?
川菜的开水白菜?
还是他最馋的扬州狮子头?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陆言摸着下巴笑,手机屏幕的光把他的脸照得发亮。
他想起下午张评委离开时,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上面是赵大顺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字迹被汗水洇得发皱。那老小子估计坐不住了。陆言把纸条揉成团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把纸团舔成灰。
月亮爬上老槐树梢时,陆言锁好店门往家走。
路过胡同口的老墙根,他突然顿住脚——墙面上新贴了张红纸,边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斑驳的旧标语。
他眯着眼凑近看,只来得及看见厨艺擂台四个大字,就被李叔的喊声打断:小陆!
你苏姑娘在门口等你呢!
陆言转头,看见苏清欢抱着个蓝布包站在路灯下,旗袍下摆被风掀起一点,露出白生生的脚踝。
他刚要喊清欢,风又掀起那张红纸的另一角,一局定胜负五个字在月光下晃了晃,像根小钩子似的,勾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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