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会堂的玻璃穹顶,在陆言胸前的金质奖牌上跳着碎金。
他站在铺着红绒布的颁奖台前,掌心沁出的薄汗把奖杯底座的纹路都洇得发暖——那是个雕着松鹤的青铜奖杯,分量沉得像块压在他心口二十年的石头。
小陆啊。高评委捧着奖杯的手在抖,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红枣。
他颤巍巍把奖杯塞进陆言怀里时,指节撞在杯身上发出清响,这奖杯该给你爷爷看看的,当年他在国宴厨房颠勺,火候分毫不差;如今你这小子啊,把人心的火候也拿捏透了。
台下突然炸开哨声。
张奶奶举着昨天没摔完的艾窝窝油纸包,扯着嗓子喊:我们福来居的面比这奖杯金贵!赵叔的相机快门咔嚓咔嚓响成串,镜头扫过陆言发梢沾着的晨光,又转向第一排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苏清欢正咬着嘴唇笑,眼尾的弧度像被春风揉过的柳叶。
陆言低头盯着奖杯上京市首届满汉厨艺大赏·金勺王的刻字,喉咙突然发紧。
爷爷的工牌还在他围裙口袋里,照片上老人的笑影叠在奖杯的反光里,恍惚间竟像是在说:阿言,锅铲要拿稳,心更要端平。
陆师傅,能聊聊您今天胜利的关键吗?小雪举着话筒挤到台前,镜头上的红灯映得她鼻尖发亮。
陆言把奖杯往臂弯里拢了拢,抬眼正撞进苏清欢的目光。
她坐在最前排,腕间的银镯子在阳光下晃了晃,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关键?他勾了勾嘴角,指节轻轻叩了叩奖杯,上个月张奶奶来福来居,说吃我煮的馄饨像她老伴儿当年在厂子里偷带回来的那碗;前天赵叔的孙子发烧,清欢熬了药膳粥,我往粥里撒了把爷爷教的碎葱——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味道这东西啊,是往人心里种种子。
我爷爷种了一辈子,我不过是接着浇水。
镜头刷地转过去。
苏清欢的耳尖瞬间红透,指尖攥着旗袍下摆的盘扣,声音轻得像落在槐叶上的晨露:他总说我像画里走出来的,可今天......她望着陆言被阳光镀亮的侧脸,忽然笑出声,今天他才是画里的人。
会堂外的蝉鸣渐起时,福来居的青石板路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新挂的满汉全席·冷盘八景木招牌还带着刨花的清香,红漆刷的福来居三个大字在风里晃,招得路人脖子都伸成了鹅。
同志,能加个塞儿吗?我从通州骑了俩小时自行车来的!
后边儿的别挤!
陆师傅说了,今天只接前五十桌,多了怕凉了味儿!
陆言系着蓝布围裙从后厨探出头,额角沾着面粉,冲张奶奶喊:奶奶您坐里屋,我给您留了份拆骨肉,配您带的二锅头正合适!一回头,正撞进苏清欢递来的擦手毛巾,她指尖的艾草香混着灶上的酱香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
去看看那小子吧。苏清欢朝街角努努嘴。
陆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陈少峰站在梧桐树影里,白衬衫皱得像团揉过的纸,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煎饼果子,饼皮边缘的芝麻簌簌往下掉。
他望着福来居门口的长队,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轻声说:我不服......尾音却软得像被雨打湿的蝉鸣,可我输了。
要叫他进来吗?苏清欢摸着陆言的后颈,下午揉过的地方还带着点暖。
陆言望着陈少峰转身的背影,忽然笑了:他得自己想明白——做菜的刀,从来不该砍向人心。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时针正指向十二点一刻,手不自觉摸向裤兜,那里有个硬邦邦的小盒子,边角硌得大腿发疼。
清欢。他喊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苏清欢正替张奶奶摆碗筷,抬头时鬓角的碎发被穿堂风掀起:怎么了?
陆言望着她眼睛里晃着的灶火,忽然觉得喉咙发甜。
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下午......陪我去护城河遛遛?
苏清欢的银镯子又晃了晃。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得眼尾的细纹都开成了花。
日头滑过护城河边的老柳树梢时,陆言的白背心被风掀起一角。
他走在青石板上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三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兜的小盒子——边角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揣着颗跳得太急的心脏。
苏清欢跟在他身侧,腕间银镯随着步伐轻响。
她垂眼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陆言的影子比她的长半头,脚尖总爱往她脚边蹭,像小时候在胡同口追着她跑的那只花斑猫。你今天走路怎么像踩棉花?她忽然偏头,发梢扫过他耳垂,上午颁奖时嘴贫得能说翻全场,这会儿倒成哑巴了?
陆言喉结动了动,在河岸边的石凳前站定。
风卷着河水的潮气扑过来,他伸手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耳尖时,触感比记忆里的艾草膏还软。清欢,他从裤兜掏出那个小盒子,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暖黄,我爷爷走的那天,攥着这个说要给孙媳妇。
可我总觉得......他低头盯着盒盖上的细纹,我欠你点更实在的。
苏清欢的手指悬在盒盖上方,没急着打开。
她望着陆言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福来居漏雨,他举着塑料布在房梁上爬,摔下来时撞翻了药罐,是她蹲在地上替他擦药,他疼得龇牙咧嘴还说清欢的手比云南白药管用。不是求婚?她轻声问,指尖终于按下盒扣。
铜制针灸针躺在丝绒衬里上,针尾刻着一行小字,被磨得发亮——谢谢你救了我的心。
苏清欢的呼吸顿了顿,想起去年冬天陆言蹲在后厨抹眼泪的模样。
那时福来居快撑不下去,他捏着爷爷的工牌说我连锅都端不稳,怎么接他的灶,是她熬了碗桂圆红枣粥,在粥里埋了张纸条:人心不是锅,摔不碎的。
这是我在潘家园淘的老物件,陆言声音发哑,刻字的师傅说铜针镇心,我想......他望着她眼底泛起的水光,突然笑出声,其实是那天看你给张奶奶扎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针上,我就想,要是能把这道光给你留着...
苏清欢把针别在旗袍领口,抬手环住他腰。
陆言能听见她心跳撞在自己肋骨上,一下,两下,和着护城河的水声。笨蛋,她闷在他怀里说,我救的是你的胃才对——上个月你煮糊三锅面,我要再不管,福来居早成炭厂了。
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时,陆言拽着她爬上福来居屋顶。
青瓦还带着白天的余温,苏清欢垫了块蓝布围裙坐下,望着远处被染成橘红的胡同。你以后想做什么?她歪头靠在他肩上,发顶沾了片柳叶。
陆言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上午高评委说的人心的火候。
他摸出兜里爷爷的工牌,照片上老人的笑和夕阳叠在一起。我想把药膳做成一门手艺,他说,不是治头疼脑热的药,是让人吃了能想起妈妈熬的粥,能记起冬天胡同口的烤白薯,能......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能把心里的窟窿填上。
苏清欢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刀疤——那是他第一次学片河豚时划的。我爷爷说,医道最高是医心,她抬头时眼里有碎金在跳,你这厨子,倒要抢我们中医的饭碗了。
夜深入静时,陆言蹲在后厨擦灶台。
老煤炉的余温还在,锅里温着给苏清欢留的红豆汤。
他摸出围裙口袋里的系统面板,蓝光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影子。叮——提示音轻得像片落在瓷碗上的雪花,恭喜达成【名震一方】阶段,解锁【传奇秘方】抽奖池。
陆言盯着浮动的金色光团,忽然笑出了声。
他想起陈少峰走时泛红的眼尾,想起张奶奶举着艾窝窝喊金贵,想起苏清欢别在旗袍上的铜针闪着微光。
手指悬在抽奖键上停顿两秒,最终按下。
哗啦一声,光团炸开成漫天星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福来居的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陆言正往煤炉里添蜂窝煤,抬眼看见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拄着根枣木拐杖,发梢沾着晨露。
老人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夜露,却在看见福来居招牌的瞬间,抖得像片落进沸水的茶叶。
同志,他声音哑得像旧风箱,能给碗热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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