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萧萧。
北风如刀。
李世民身披玄色甲胄，跨下的“飒露紫”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一团团白气。身后，仅有尉迟恭、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等六骑，如六尊沉默的铁塔，护卫在他身后。
再往后，便是空荡荡的渭水便桥。
桥的另一头，是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突厥大军。旌旗如林，刀枪如麦，二十万人的杀气汇聚成一头无形的凶兽，几乎要将天空的云层都撕碎。
尉迟恭的手，死死攥着马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如鹰，死死锁定着河对岸的突厥王帐，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疯了。
陛下绝对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赌博，这是直接把脖子伸到人家的刀口下，问人家锋利不锋利。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岸的突厥弓箭手已经引弓搭箭，那寒光闪闪的箭头，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将他们这几个人射成刺猬。
李世民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只是勒住马缰，静静地立在桥头，任凭寒风吹动他背后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心跳得像战鼓，血液几乎要冲破血管。
“喂喂喂！能听到吗？直播开始了没？”
“卧槽，这个远景镜头牛逼！一边是七个人，一边是二十万人，史诗感拉满了！”
“@兵仙转世大佬，你确定这剧本靠谱？我怎么感觉主播要凉了啊？”
脑中的光幕上，那群混蛋又开始刷屏了。
李世民强忍着骂娘的冲动，将所有恐惧与不安都压在心底，转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于傲慢的平静。
河对岸，突厥大营。
颉利可汗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人是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汗……看旗号和服饰……好像……好像是唐皇李世民……”身边的谋主执失思力声音都在发颤。
整个王帐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突厥贵族都像见了鬼一样，死死盯着那个独自站在桥头的身影。
李世民？
他怎么敢来？他凭什么敢来？
他不是应该龟缩在长安城里，吓得瑟瑟发抖，准备献上金银美女，摇尾乞怜吗？
“斥候！斥候怎么说？长安城内到底什么情况！”颉利猛地咆哮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王帐，跪倒在地：“大汗！长安城……长安城四门大开！城墙之上，旌旗密布，数不清的兵马调动，鼓声震天，彻夜不休！看样子……看样子像是要与我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颉利可汗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弯刀，却又猛然停住。斥候的报告和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如果李世民真的有恃无恐，准备决战，那他为什么自己跑出来？
这是陷阱！
对，一定是陷阱！他想用自己当诱饵，引诱我军主力渡河，然后埋伏在河岸的精兵再一拥而上！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长安城内真的只是虚张声势，李世民此举，是在用他自己的命，赌我不敢动手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草原的野火般疯狂滋长。
颉利的心乱了。
他最擅长的就是趁人之危，打的就是对方的“虚”。可现在，他完全看不透李世民的虚实。
就在此时，桥头的李世民动了。
他催马缓缓向前，独自一人，走上了狭长的渭水便桥。
“颉利！”
一声暴喝，如同晴空霹雳，清晰地传过水面，响彻在每个突厥人的耳边。
李世民没有带翻译，他用的是生硬的突厥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我去年方才订立盟约，白马之盟，血犹未干！如今你背信弃义，亲率大军犯我京师，你身为一部可汗，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之心吗！”
这一声怒斥，让颉利可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预想过无数种会面的场景，或是李世民的卑微求和，或是唐使的巧言令色，却唯独没有想过，李世民会是这样一种姿态！
他竟然是来问罪的！
他一个被二十万大军堵在家里的人，竟然敢跑到阵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保护大汗！”
颉利身边的突厥猛将们炸了锅，纷纷拔出弯刀，就要冲出去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唐皇剁成肉酱。
“都住手！”颉利猛地喝止了他们。
他死死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愤怒和鄙夷。那眼神，不像是看着一个征服者，倒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他越是这样，颉利的心里就越是发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世民的心脏已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看到对岸的骚动，手心全是冷汗。
“@兵仙转世，你大爷的！他们好像要动手了！下一步怎么办？快说啊！”他在心里疯狂咆哮。
【兵仙转世】：别慌！继续骂！骂得越难听越好！让他下不来台！他现在比你还慌！他要的是钱和面子，不是跟你拼命！
【键盘史官】：对！给他扣帽子！说他言而无信，不配当草原的雄鹰，以后没法在各部落面前抬头！PUA他！
李世民强压下恐惧，再次开口，声音更大了几分。
“我大唐与你突厥，孰强孰弱，你心中有数！我视你为英雄，故与你盟誓。你却行此鸡鸣狗盗之徒的卑劣行径！真是丢尽了你祖宗阿史那氏的脸！”
“你以为，朕今日为何会在此处？”
李世民猛地一指长安城的方向，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豪情与杀意。
“因为朕的百万雄师，早已枕戈待旦！朕来此，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立刻退兵，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今日这渭水，便是你二十万大军的葬身之地！”
“百万雄师……”颉利可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个数字太过夸张，他本能地不信。
可李世民那副“你敢动一下试试”的疯狂样子，又让他不敢全盘否定。
他身后那些将领，尉迟恭，秦叔宝……哪个不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万人敌？这几个人就敢跟着李世民来闯营，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唐军，一定有诈！
“大汗，不能听他的！”执失思力急道，“他就是在虚张声势！我们有二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杀了他，长安城不攻自破！”
“蠢货！”颉利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杀了他？然后呢？唐军若真有埋伏，我们怎么办？就算没有埋伏，杀了一个皇帝，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大唐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跟我们拼到底！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抢掠财物，不是为了换一个皇帝！”
颉利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打，风险太大，后果难料。
不打，被人家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灰溜溜地退兵，他颉利可汗的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统领草原各部？
他死死盯着李世民，试图从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找出一丝破绽。
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让他心悸的疯狂。
这个刚刚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的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一个能用常理揣度的正常人！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跟一个疯子豪赌，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良久。
颉利可汗缓缓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将领们收起武器。
他催马上前几步，来到河岸边，隔着渭水，沉声道：“李世民，你很好。我不是来与你为敌的，只是来……看看我的老朋友。既然你无恙，那我便放心了。”
他竟然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李世民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赌赢了。
这群坑爹的未来人……这次的剧本，竟然真的靠谱！
他强忍着双腿的颤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睥睨天下的冷笑，缓缓拨转马头。
“既然如此，朕就不送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带着身后六骑，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退回了桥的南岸。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直到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李世民才感觉自己仿佛从地狱里走了一遭，浑身甲胄早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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