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陶窑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元昌扶着侯君集的手臂,感觉自己扶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那股透过粗布衣衫传来的灼热和杀气,让他心惊肉跳,却又生出一丝病态的安心。
成了。
赌对了!
侯君集这把刀,果然是向着二哥去的!
“将军快快请起!”李元昌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亲自将侯君集扶正,摆出礼贤下士的亲王姿态,“有将军在,何愁大事不成!”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循循善诱,将侯君集引向“清君侧”的道路。
他准备先叹息,诉说太子仁厚,却无故被废,此乃动摇国本。
再暗示,说陛下自渭水之盟后,性情大变,刚愎自用,恐非社稷之福。
最后,他要声泪俱下地剖析利害,说今日废太子,明日就能屠戮宗室,他李元昌和侯君集这样的“太子党羽”,都是唇亡齿寒,危在旦夕!
他要用恐惧和利益,将这头猛虎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可现在看来,这些准备似乎都用不上了。
这头猛虎,不但自己跳上了车,甚至还嫌他这辆车走得太慢!
“王爷言重了!”侯君集站直身子,魁梧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双目炯炯,直视着李元昌,“君集一介武夫,只知忠义。太子殿下有命,王爷有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只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如今殿下被困东宫,消息难通。不知下一步,殿下有何章程?王爷可有示下?”
来了!
李元昌心中一凛。
考验他这个“中间人”的时候到了。
他必须表现出运筹帷幄的样子,才能彻底稳住侯君集。
他清了清嗓子,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拣选着抛了出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充满忧虑:“将军有所不知,陛下他……唉,本王身为其弟,本不该妄议。但陛下近来举止,实在令人费解,甚至可以说是……癫狂。”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侯君集的反应。
只见侯君集闻言,非但没有惊愕,反而重重一点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眼中更是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庆幸的复杂光芒。
“王爷所言极是!”侯君集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仿佛积郁多年的怨气找到了宣泄口,“陛下早已不是当年的秦王了!他忌惮功臣,将君集这等为大唐流过血的宿将,远远打发到凉州那种不毛之地!若非殿下仁德,暗中回护,君集只怕早已锈死边关!”
李元昌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
他愣住了。
剧本不是这样的。
你不应该问我“陛下为何癫狂”吗?你不应该对我这个说法表示震惊,然后由我来给你分析吗?
你怎么……你怎么比我还肯定?!
侯君集完全没注意到汉王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这些天的脑补全都倾诉出来:“如今废黜太子,更是倒行逆施!殿下何错之有?不过是太过仁厚,碍了某些人的眼罢了!此刻召我回京,名为任用,实为清算!若非殿下与王爷金蝉脱壳,暗中联络,君集此番回京,只怕是自投罗网!”
李元昌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盟友对话,而是在听一个狂信徒的当众演讲。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他就有点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殿下暗中回护”?太子什么时候回护你了?
什么叫“金蝉脱壳”?我就是派了个下人给你送信啊!
这侯君集……是不是在凉州吃沙子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
看着侯君集那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李元昌到嘴边的解释,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好像……完全不需要说服侯君集。
侯君集已经把他自己给说服了。
而且看样子,比他这个始作俑者,信念还要坚定一万倍。
“咳……”李元昌干咳一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来,“将军忠勇,本王……与殿下都深感欣慰。当务之急,是商议对策。不知将军有何高见?”
他决定把皮球踢回去。他想听听,这把“最锋利的刀”,到底想怎么砍。
“高见不敢当!”侯君集抱拳,毫不犹豫地答道,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属的质感,“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末将以为,当效仿玄武门故事!”
李元昌只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他听到了什么?
玄武门?
他只是想带着文武百官去宫门外哭谏,搞一出“逼宫”,让二哥收回成命,顺便给自己捞点政治资本。
你他娘的居然想直接快进到弑君2.0版本?!
“这……这是不是……太急了些?”李元昌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侯君集闻言,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他心中暗道:王爷果然是宗室之首,考虑得比我这武夫周全。我只想着雷霆一击,王爷却在顾虑后续的天下安稳和人心向背。殿下有王爷辅佐,实乃大幸!
“王爷思虑深远,是君集孟浪了。”侯君集一脸诚恳地说道,“但请王爷放心!此事绝非我一人之勇。末将帐下,有八百凉州精锐,已在城外驿馆待命,他们只认将令,不认圣旨!城中,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乃是末将的至交,亦是太子心腹,可为内应!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定下时日,末将便可联络李安俨,控制北门禁军,大开玄武门,迎王师入宫!”
他每说一句,李元昌的脸色就白一分。
八百凉州精锐?
中郎将内应?
控制玄武门?
这……这不是口嗨,这是全套的、详尽的、可以直接动手操作的谋反计划啊!
李元昌的腿软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他不是在悬崖边上试探,他是直接抱着一块巨石,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去!而这块名叫“侯君集”的石头,还在下坠的过程中,兴奋地跟他讨论着落地的姿势!
“王……王爷?”侯君集见李元昌面色惨白,嘴唇哆嗦,一言不发,不由得有些疑惑,“您……可是觉得此计不妥?”
“妥……太妥了……”李元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了,“将军……真乃……国之栋梁……让本王……缓一缓……”
他扶着身旁破败的窑壁,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跑!
立刻!马上!跑到天涯海角!就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疯子!
……
甘露殿。
李世民已经有了睡意,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吹熄了几盏蜡烛,只留下御案前的一盏。
光线暗了下来,那半透明的光幕却显得愈发清晰。
【键盘史官】: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李承乾谋反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草台班子的沙雕气质?汉王李元昌像个被架空的领导,太子像个啥也不知道的吉祥物,真正干活往前冲的,好像就侯君集一个人。
【洛阳牡丹】:是呀是呀,感觉侯将军好可怜,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笑哭.jpg]
李世民看着这条弹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可怜?很快,你们就知道谁才最可怜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百骑司刚刚呈上的密报:
“汉王李元昌与侯君集,于城南废弃陶窑密会,逗留长达一个时辰,具体内容,不详。”
不详?
李世民觉得,他已经猜到了全部的细节。
而且,比他们本人所知道的,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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