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的话虽然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和没整理好语言逻辑的姜故城有得一拼,但却也不难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王新乐的行为至少是没有撒谎的。
但问题在于,王新乐为什么要逃走。
纠结也完全没有意义,连宿简单安抚老人几句后,就拉着姜因跑到江且微面前,江且微原以为这两人这种容易相信别人的心性,应该会放弃,没想到两人还是想去追回王新乐的。
他其实颇感意外。
又不免有点恼了——怎么王新乐说了什么,刚刚那老人又说了什么,她都眼巴巴就相信了,而他只是猜测一句先人心迹不一,就要被记恨到现在。
不过江且微好歹活了千百年了,这点小脾气还是可以憋得住的。
只是连宿过来找他带路时,他语气又淡了几分。
连宿于是……
当然根本没有听出来语气变化了!江且微本身说话情绪波动就不是很大,这要是想听得出来情绪变化得是心理学家吧!
两人跟着江且微,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只是千机书指引了半天,最后又回到了柑橘林。
连宿疑惑道:“祖师爷,千机书上这白线牵引在带着我们兜圈子吗?”
“千机书的话,我记得年意打上去的灵运是鉴辨幻真、识山认水,”江且微说,“作用无外乎就是找找东西罢了,怎么竟然出了岔子。”
明明大事当前,此人依旧是用最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出疑问,难怪不少人被他骗了,会觉得此人是个可靠的人。
比起这半吊子的祖师爷,连宿还是更愿意相信真大佬年意,她走到白线指向的位置,端详着那棵蜜柑树。
镇民大多朴实,走到树下,总要塞一个蜜柑,平时为了保存,熟了的蜜柑也总是要采摘下来的,然而这棵树上的蜜柑竟然不算少。
虽然其实还没成熟的也有不少,但是这成熟时间对比其他果树就有点怪异了。
连宿刚打算摘果子,刚刚搭话的老人声音倏忽在背后响起:“不可以摘!”
连宿立刻停下,然而旁边还是有几个人也窸窸窣窣走了过来,一副紧张的样子。
其他人嘴里说的都是方言,只有这搭话的老人会说普通话,连宿只好看过去:“奶奶,我们不摘了,不好意思,能问问为什么这棵树上的果子不能摘吗?我们之前摘过其他树上的,大家明明都默许的。”
连宿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决定先套近乎,好在这位奶奶虽然制止他们的时候声音很凶,却听得进去话。
“这棵树和其他的蜜柑品种不太一样,这棵是四五十年前我们镇上最后一位支教的老师栽下的,”老人本就和蔼,按她提到的时间段,这个支教的老师最大也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然而她的神色中却满是敬意,“我们镇上的果业确实兴起得挺早的,但是教育却不太能跟上,那时候都是让大学生过来支教,现在的孩子才能都出去到大城市去拼搏。”
老人笑了笑,招手让其他人都散了:“所以这棵树还是蛮有意义的,又很有年纪,外人不明所以乱摘,可能会损害树的健康,原本它就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大家都更希望它能够安详地老去,所以对它很是紧张的呢。”
连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迅速从树边离开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威胁,实则拉开距离摸上眼皮。
果不其然,众人紧张的背后可能有尊敬一棵树的原因——但是此地那么神秘,又是千机书最后指向的方向又是碰不得的地方,那显而易见是有问题的。
这棵树上的果子都有很浓郁的气运!
难怪果园中气运浓度比外界高却在其他蜜柑上出现气运空洞层,原来气运都被这一棵树吸走了。
看来这才是那传说中的龙脉郁结点。
至于王新乐,只是气运化的其中一个外显罢了。
看来千机书的作用果然是寻找到龙脉郁结点,连宿对姜因使了个眼色,姜因作为从小和她玩到大的狐朋狗友青梅竹马,自然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卦阵图一甩,一个隔绝阵形成。
连宿也急忙掏出天命轮,然后又是求又是拜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只好默默收回,等着江且微下一步动作。
江且微看着连宿乱忙一通,眼皮下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连宿求助地看过来,他才打开千机书,发动了“鉴辨幻真”的能力,照向这棵树。
老人刚刚早已遣散了众人,此刻阵中只有她一人,她看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连宿他们在对这棵树做些什么。
她嗫嚅了一句什么,随即发出一种嘶哑的低吼,然而她真的是老了,竟然一步动弹不得,那边江且微也早已鉴别了郁结点的原本面目。
上面仍然是平平无奇的果树,下面接近根部的树干盘结虬扎,树根从大概半米处破土而出,在外围形成一道低墙,树干中心向内凹陷,凹陷处放置了一口玉棺。
这当然算得上宏伟了,鬼斧神工不可能造出的景色,连宿不敢乱动,只由江且微来处理,她和姜因还没有什么经验,随意乱碰反而会造成坏后果,此刻不动才是最优解。
然而江且微只看了两眼,就说道:“里面的东西早就跑了,这就是个空壳子。”
老人看到这一幕,微微张了张嘴,自言自语说:“……她还活着。”
然后她像是突然喜极而泣,有些疯癫地重复:“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连宿怕她摔了,正要去扶着点,还没使上力,老人突然用劲抓住连宿的手腕,力气一瞬间大到连宿想甩开,但只是一瞬,她力气倏忽丧失:“……送她走、走吧。”
“阿棠不坏,只是执念太深了,又有点轴,她不知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的道理。”
老人慢慢讲述了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普通的故事。
许棠来到清水镇的时候是在22岁,大二的年纪,有人组织一起去教育落后地区去支教,她就报名了。
其实她斗志昂扬也没错,来到清水镇之后也没有遇到实在不开化的镇民,只是本该在一年后离开的她偏偏没走。
没人请求过她必须留下来,甚至她自己学的也不是师范专业,只是教书的那一年,她看到很多因为读书得以离开的孩子,他们兴冲冲地和许棠说:“阿棠老师,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等我们回来带领清水镇的大家一块走上致富之路啊!”
于是她就一边教小的孩子读书,一边等出去的孩子们回来。
那年清水镇的年轻人走了很多,因为清水镇的人其实很重视学习,有机会就会认真去学,之前来过不少支教的人,年轻一代也不剩多少,可是只有许棠要等他们回来。
这个执拗又纯朴的女孩,竟然在仅仅一年的时间就爱上这个平凡普通的镇子,她急迫地想要用自己渺小又坚韧的力量去改变什么。
只是她不知道,如果离开的人还会回来,是不需要谁在等待的。
——
连宿打断了她:“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支教老师许棠现在还在等年轻人回来……呃共同建设清水镇?”
然而问出的瞬间她就明白了,那个时代的人总有一点质朴的心,同时也是在逃避。
因为自己无能为力,所以寄希望于可能回来的变数,哪怕事实就是不会回来,许棠的等待就是一种自我安慰。
然而这话太过残酷,连宿适时缄了口,然后她提出另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那许棠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长生不死,这种恐怕是龙脉也无法做到的能力,仅仅依靠异变的火龙脉,恐怕无法做到这一点,另外按照李心如所说的郁结点五行相克的理论,这火龙脉的郁结点也不太可能出现在一棵树上。
连宿心中万般疑虑,但也没指望让除了江且微以外的人能回答上,她刚刚那个问题,明面上是在问那位貌似知道很多的奶奶,实际上是在问江且微。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他先前态度恶劣,不是必要交流或讨好,连宿都不想搭理他。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怎么,看见他就烦。
连宿其实本身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只是这个江且微好像天生和她气场不合,明明不是那种会让她生气的小事,但是如果是江且微做出来,她却总是很烦闷。
就好像。
她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一样。
可是她之前并不认识江且微,甚至都不曾见过面,这过高的期望也不知道是源自哪里。
好在这些纠结都只在连宿内心打架,江且微倒是从善如流,他一听就知道连宿在问他,于是坦然回答道:“恐怕不是龙脉中凝结的气运,很久之前就有勘定龙脉的神器保管的家族去在各个龙脉的脆弱位置安装了警报装置,如果那个时候龙脉就有郁结点了的话,就算有一点延迟,警报早就该发出了,不会到现在才知会到你们。我倒是怀疑,是许棠把七十二神器拆解了,如果她释放了其中的灵族气运并加以炼化的话,长生也不难解释。”
“拆解?”连宿震惊:“不会吧,神器可以随便拆毁的话,七十二家独占鳌头这么多年,早该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弱化了吧?”
江且微也沉默了一会:“的确,能把其中的灵族气运引导出来的也只有灵族人,白玉京毁掉之后,灵族人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会再有别人有能力释放灵族气运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连宿,然而女孩只是想着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什么其他奇怪是反应,江且微收回目光:“还有一种可能。”
他说:“来自我身上的灵族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