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蒙蒙亮的时候，石屋里弥漫着一股子草药味，又苦又涩。叶辰是被冻醒的，石缝子里钻进来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他断胳膊的地方一阵一阵抽痛。他睁开眼，看见破木窗外透进来点灰蒙蒙的光，心里头咯噔一下。
不对劲。
太安静了。
断魂崖上天天刮大风，鬼哭狼嚎似的，哪有这么安生的时候？叶辰撑着坐起来，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左手下意识往床头摸，空的。昨晚他明明把找着的那把铁剑放在那儿了。
“醒了？”
萧千绝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叶辰一跳。他转头看见萧千绝背对着他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雾气，手里拿着根草棍儿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前辈，”叶辰嗓子有点干，“我剑呢？”
萧千绝回过身，叶辰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锈铁剑。他用两根手指头夹着剑尖，跟拎着什么脏东西似的，随手扔到叶辰面前。
“破铜烂铁也想当武器？”萧千绝往石屋里走了两步，叶辰闻到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好像浓了点，“你昨晚哼哼唧唧半宿，吵得我睡不着。”
叶辰捡起剑，没吭声。他知道萧千绝是刀子嘴豆腐心，真不管他的话，哪会守在这儿。
“这剑是不怎么样，”叶辰捏着剑柄，左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但我现在……只有这个能用。”
萧千绝没说话，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装护心丹的玉瓶，扔给叶辰。“碾碎了敷在伤口上，能管几个时辰不疼。”
叶辰接住玉瓶，刚要道谢，突然听见外面平台上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碰掉了晒药草的石头。萧千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来了。”
三个字，咬得又冷又硬。叶辰心里头一紧，左手握紧铁剑，挣扎着想下床。
“坐着。”萧千绝按住他肩膀，“他们找的是我，你待着别动。”
“不行！”叶辰急了，“玄尘老祖的人是冲我来的！前辈为我……”
“啰嗦！”萧千绝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气让叶辰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他看着萧千绝转身往门口走，青布衣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外面飘进来，像是用指甲刮玻璃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哟，这不是萧叛徒吗？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害得我们好找啊。”
萧千绝的脚步顿住了。叶辰看见他握着门把手的手背上，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
“玄尘那老东西倒是舍得本钱，派了条疯狗过来。”萧千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王厉，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这副太监嗓子。”
外面那个叫王厉的“嗤”了一声：“彼此彼此。萧千绝，念在当年同门一场，你把叶辰交出来，再自废修为跟我回去见老祖，说不定还能留你个全尸。”
“同门？”萧千绝笑了，那笑声又冷又怪，“当年你们设计诬陷我勾结魔族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同门？”
“少废话！”王厉不耐烦了，“老祖有令，拿下叶辰，取回《无脉经》！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吱呀——”
萧千绝猛地拉开门。外面的雾气比刚才更浓了，白茫茫一片，只能看见三道青色的影子站在平台边上，离石屋不到十步远。为首那个身材瘦高，穿着青云宗长老级别的服饰，脸藏在雾气里看不真切。
“动手！”王厉尖叫一声。
三道青光同时朝着石屋扑过来！叶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要催动体内残存的魔气。可刚一动念，断臂处就传来钻心的疼，提醒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便吞噬灵脉的叶辰了。
萧千绝却动都没动，直到那三道剑光快到门口了，才突然抬起手。叶辰只看见他袖口闪了一下，三道白蒙蒙的气劲飞出去，“砰砰砰”三声闷响，那三个青云宗修士就像撞墙上似的倒飞出去，摔在平台边缘的石头上，发出一连串骨头断裂的脆响。
叶辰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就完了？
王厉挣扎着想爬起来，刚撑起身又“噗通”跪下，捂着胸口猛吐血。“你……你突破了？不可能！断魂崖这鬼地方怎么可能……”
“你废话太多了。”萧千绝一步步走出去，站在平台中央。雾气好像怕他似的，自动往两边退开，露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玄尘派你来，就这点本事？”
王厉脸色惨白，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颤抖着手就要捏碎。萧千绝眼神一厉，右手并指如剑，隔空一划。一道白亮的剑气飞过去，“唰”地一下切断了王厉的手腕。
“啊——！”王厉惨叫着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掉在旁边的手和滚落的传讯玉符，眼睛都红了，“萧千绝！老祖不会放过你的！他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
萧千绝没理他，走到王厉面前，抬脚踩在他胸口上。“玄尘为什么急着找《无脉经》？三百年前的事，是不是跟他有关？”
王厉嘿嘿冷笑，血沫从嘴角往外冒：“你猜……萧千绝，你以为你躲得掉吗？老祖说了，敢挡他道的人……都得死！”他突然瞪大眼，脖子一歪不动了。
萧千绝皱了皱眉，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低声骂了句：“咬舌自尽了。”
叶辰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地上三具尸体和一滩滩血迹，胃里一阵翻腾。他以前杀过人，吞噬过别人的灵脉，可从来没像刚才那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三两下就被收拾了。萧千绝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看什么看？”萧千绝转过身，瞪了他一眼，“还不去把那传讯玉符捡起来？”
叶辰回过神，赶紧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玉符。入手冰凉，上面还沾着血。他用袖子擦了擦，递给萧千绝。
萧千绝接过玉符，捏在手里运气察看，脸色越来越难看。叶辰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心里头也跟着揪起来。
“怎么了前辈？”
萧千绝把玉符狠狠攥碎，眼神里像淬了冰。“麻烦了。玄尘那老东西亲自过来了，还带了四个元婴长老。”
叶辰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元婴长老？青云宗总共才有几个元婴长老？玄尘老祖竟然把家底都带来了？
“他……他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叶辰声音都有点抖了，“就为了杀我一个灵脉闭塞的废人？”
“废人？”萧千绝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真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废柴少年？叶辰，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叶辰愣住了：“我姓叶啊……爹娘从小就告诉我了。”
“叶？”萧千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爹娘没告诉你，你母亲原本姓石吗？”
“石？”叶辰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石？青石板村？村长爷爷临死前说的话突然冒出来：“石家人……无脉道传承……”
“没错。”萧千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母亲石岚，是三百年前被灭门的石家仅存的后人。而石家，正是无脉道的创立者。”
叶辰彻底呆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灵脉闭塞，受尽欺负。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什么无脉道传承的后人？这也太离谱了！
“不对……”叶辰猛地摇头，“如果我真是石家后人，玄尘老祖为什么不早点杀我？非要等到现在？”
萧千绝叹了口气：“因为他要等你觉醒体内的禁术。”
“禁术？”
“噬魂魔功。”萧千绝的声音压得很低，“三百年前，石家被诬陷修炼魔功，遭到整个修真界围剿。可谁也不知道，所谓的魔功，其实是无脉道的关键一步。玄尘那老东西当年就是围剿石家的主力之一，他一直想得到无脉道的修炼方法，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直到……”
萧千绝顿了顿，看了一眼叶辰的断臂。“直到你体内的禁术觉醒。他需要你吞噬足够多的灵脉，把身体变成适合修炼无脉道的‘容器’，然后再杀了你，夺取你体内的力量。”
叶辰只觉得浑身冰凉，比那石缝里的风还冷。原来……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玄尘老祖养的一条鱼？青石板村被屠，鬼老牺牲自己，他被追杀……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那你呢？”叶辰抬起头，看着萧千绝，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又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萧千绝转过头，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沉默了很久。晨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我是龙鳞卫的最后一个人。”
“龙鳞卫？”叶辰想起来了，第九章萧千绝提到过这个名字，“是负责保护石家的那个组织？”
“是负责保护修真界正道传承的组织。”萧千绝纠正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三百年前石家被灭，龙鳞卫也损失惨重。我和你娘侥幸活了下来，一直隐姓埋名，想着有朝一日能为石家洗刷冤屈。没想到……”
他转过身，看着叶辰，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没想到玄尘那老东西这么能忍，一等就是三百年，直到你出现。”
叶辰的心乱成一团麻。这么多信息砸过来，他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原来他不是什么废物，而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传承后人？可这又有什么用？玄尘老祖带着四个元婴长老已经快来了，就凭他和萧千绝两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萧千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笑了笑：“别摆出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叶辰被他说得脸一红，低下头没说话。
“过来。”萧千绝朝他招招手，往石屋后洞走去。“既然玄尘那老东西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叶辰愣了一下，跟了上去。后洞比前屋更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跟萧千绝身上的味道很像。洞壁上嵌着发光的石头，勉强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洞中央有个八卦形状的石台，上面刻着些叶辰看不懂的符号，和他在第九章幻境里看到的很像。石台上还放着个黑漆漆的东西，像个罗盘，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纹路。
“这是锁魂阵。”萧千绝走到石台前，指着那个罗盘，“当年石家布下的守护阵法，能困住元婴期修士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呢？”叶辰问。
萧千绝看了他一眼：“之后？要么我们杀出去，要么……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叶辰心里一紧：“同归于尽？”
“放心，没那么容易死。”萧千绝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给叶辰，“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药，敷在伤口上，半个时辰内就能恢复力气。还有这个——”他从石台上拿起一个灰色的玉简，“破妄剑诀的前两式，你现在就记熟了。待会儿打起来，别拖我后腿。”
叶辰接住布包和玉简，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萧千绝是为了他好，可一想到要跟元婴期修士动手，腿肚子就有点转筋。他现在可是连筑基期都打不过啊！
“前辈，我……”
“别废话。”萧千绝打断他，开始在石台上忙活起来，手指飞快地在罗盘上的纹路里点来点去。“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玄尘那老东西就该到了。”
叶辰看着萧千绝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简，咬了咬牙。事到如今，怕也没用了。爹娘的仇，村长的死，鬼老的牺牲……他欠了这么多人的命，总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这里。
叶辰走到石洞角落里，找了个干稻草堆坐下，捏碎玉瓶把里面的药倒在断胳膊的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立刻涌上来，疼痛减轻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拿着玉简贴在额头，运转体内那点微薄的灵气，开始研读破妄剑诀。
玉简里的文字很古怪，弯弯曲曲的像虫子爬。但奇怪的是，叶辰看着看着就明白了意思，就像以前看过似的。他越看越心惊，这破妄剑诀竟然如此精妙，完全不像萧千绝说的那么简单。
第一式“破妄生真”，能看透敌人的招式破绽；第二式“妄尽归虚”，可以借助天地灵气发出无形剑气。这哪里是什么普通剑诀，简直就是专门克制青云宗功法的克星！
叶辰突然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忙碌的萧千绝。原来萧千绝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从《无脉经》到破妄剑诀，甚至连恢复力气的药都准备好了。这个冷冰冰的怪老头，其实一直在默默帮他。
一股热流突然涌上心头，烫得叶辰眼睛有点发湿。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看玉简，左手却暗暗握紧了。
玄尘老祖，青云宗，所有伤害过他和他在乎的人的家伙……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就在这时，整个断魂崖突然震动了一下。石洞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那个罗盘上的纹路开始发出诡异的红光。
萧千绝猛地抬起头，望向洞口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
“来了。”
叶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左手握紧那把锈铁剑，走到萧千绝身边。虽然还是很怕，但心里却有种奇怪的平静。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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