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吹过断壁残垣,卷起几缕带着焦糊味的尘埃。
约莫半刻钟后。
在陈见波持续输入真炁的温养下,罗安身上的痛楚终于被勉强压下,虽然内腑依旧如同被碾过,骨头也像散了架,但至少喉咙不再漏风,说话清晰了许多。
“罗安!”
陈见波收回手掌,脸色却异常凝重,带着十二分的不信,甚至有点语重心长。
“你…是不是伤到脑子,出现幻觉了?听叔一句,别跟叔开这种玩笑!你是什么人?你是巫医啊!是咱们队里的宝贝!你告诉我你单杀了通缉榜前二十的嫁衣骷髅?这比老母猪会上树还离谱!”
“……”
罗安只能一瘸一拐地朝着废墟后面挪动。
气抖冷!巫医怎么了?!巫医就不能输出吗?!巫医吃你家大米了?能不能尊重一下巫医的战斗力?!这职业歧视也太赤裸裸了!*
他扶着半截焦黑的房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头儿,你看我像有闲心开玩笑的样子吗?那嫁衣骷髅的遗骸,就在后面!”
罗安不再多费口舌,引着将信将疑的陈见波,来到后院最深处那片狼藉的空地。
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地面。
那里,散落着一堆布满了蛛网状裂纹、如同被巨力生生震碎的森白骨骸。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毁灭气息和一丝…源自元神那纯净金辉的、与周围污秽格格不入的凛冽余韵。
陈见波的脚步猛地停顿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那堆绝对做不了假的、属于嫁衣骷髅本源的破碎骨骸,感受着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残留…
“这…这…这…”
陈见波指着地上的碎骨,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陈见波那瞪得溜圆的眼睛注视下,那堆布满裂纹的森白枯骨,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般,细碎的骨粉被风卷起,化作一片惨白的尘雾,打着旋儿,迅速消散在溶溶月色之中,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仿佛那曾经凶威滔天的存在,连同其最后的残骸,都被这天地间的晚风彻底抹去。
“亲娘来——!!!”
陈见波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声音更是颤得不成样子:“这…这这这…灰都扬了?!罗安…这…这真是你干的?!你…你们巫医…夜医不是祖传的、天经地义就该躲在后面…主打一个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辅助疗愈的吗?!这…这算哪门子辅助?!这他娘的是挫骨扬灰啊!!”
“我的手下!我江宁镇妖司最孱弱…啊呸!最宝贝的巫医!亲手把通缉榜前二十的绝世凶魔给…给扬了?!这…这这这…这简直是要开创历史先河啊!!”
罗安之所以要将他斩杀嫁衣骷髅的事情说出,那是因为根本没瞒的必要,待到楚怀正并未追查到嫁衣骷髅后,必定会对此地展开调查。
嫁衣骷髅的尸骸虽然已经消失,可此处所弥漫的残破能量无法掩盖,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对此不如全盘托出。
也就在此时。
一道裹挟着凛冽罡风与压抑怒火的锦袍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正是去而复返的楚怀正!
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甲字队的精锐镇妖师们紧随其后落下,个个脸上都带着无功而返的沮丧和困惑。
“方圆三十里,掘地三尺,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石乐村!”
楚怀正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罗安!你方才究竟…嗯?!”
他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盯住了罗安脚边不远处,那件在月光下依旧刺眼夺目的、仿佛浸透了无数人鲜血的猩红嫁衣!
以及嫁衣旁边,散落的几块还没来得及被夜风完全吹走的、布满诡异焦黑裂纹的森白碎骨!
空气中,那残留的、属于嫁衣骷髅特有的浓重怨煞死气,虽然正在飞速消散,但对于楚怀正这等高手而言,依旧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可辨!
“嫁衣…骷髅?!……祂死了?”楚怀正脸上的铁青瞬间褪去,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死了死了!死得透透的!骨灰都让风给扬了!”
陈见波一个箭步挡在罗安身前,挺直了腰板,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声音洪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与底气。
“回禀司长!正是卑职麾下,江宁镇妖司巫医罗安!于今夜此地,浴血奋战,亲手诛杀了这为祸苍生的通缉凶魔!!”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您“看这误会闹”的笑容,连忙解释。
“那个…方才罗安兄弟重伤濒死,说话难免含混不清。他拼死喊出的分明是‘死、了!’意思就是嫁衣骷髅已伏诛!结果咱们当时太过紧张,听岔了,听成了‘石、乐’,这才劳烦司长您白跑一趟那不存的石乐村…实在是…嘿嘿,误会,天大的误会!”
陈见波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给罗安递了个放心,叔罩着你的眼神,浑然不顾罗安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装死的虚弱表情。
楚怀正没有理会陈见波的解释。
目光在那件刺目的猩红嫁衣、那几块残留的焦黑碎骨、以及罗安那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怎么看都只是个重伤低阶巫医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每一次目光的移动,都像是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狠狠凿击!
一个通缉榜前二十、玄妙境后期甚至触摸造化门槛的绝世凶魔…
一个…巫医?
杀了?
挫骨扬灰?
这已经不是离谱能形容了,这简直是…天道法则出了BUG!
“你…”楚怀正缓缓抬起手,指向罗安,那威严的声音此刻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茫然:“…是如何做到的?”
解释?从何说起啊…难道要说:报告司长,我用我那块天赋异禀、未成年的元神板砖,给它脑门儿开了个瓢?
楚怀正亦觉得不敢置信,区区洗髓境界能杀死玄妙境后期的妖物?
就算是他跟陈见波出手,估计也需要费些心思,因为嫁衣骷髅煞气太凶且会蛊惑,就算同境界修者也要小心面对。
现在居然被他娘的洗髓境砍死?而且…还是洗髓境的巫医?
众所周知,巫医虽然稀少,但攻击力确实不强,主打体系是治疗…怎么今天出现了位暴力巫医?
难不成老夫修的是假仙?楚怀正开始怀疑人生。
“总司长,我悟出了自己的本命天赋,斩杀邪祟后,我能汲取其散逸的煞气。至于能斩杀那嫁衣骷髅……实属侥幸。她生前是李凌峰的妻子,我利用这点稍作干扰,才寻得一线生机。”
若是换做常人到了他这般境界都没元神,就我有,说是本命天赋没毛病,况且那句“汝母俾也”确实是最佳辅助,如此一想,罗安镇定许多。
楚怀正审视的目光在罗安身上逡巡。
眼前的年轻人神情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并无丝毫作伪的痕迹。
楚怀正深知,修行者的本命天赋乃是关乎生死的核心秘密,对方有所保留或含糊其辞,实属常情,他本也不便深究。
紧绷的氛围消散,楚怀正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赞许,朗声道:“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未曾想我江宁镇妖司内,竟藏着你这样一块璞玉!”
他话锋一转,郑重宣布:“那嫁衣骷髅在镇妖司通缉榜上高踞第二十位,按例,斩杀者,赏银五百两!”
罗安眼中精光一闪:“谢总司长……”
楚怀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有没有兴趣来总部”
“司长!”陈见波的声音陡然插入,硬生生截断了楚怀正的话头。
他语速飞快:“这边有人重伤,似乎是李凌峰!刚罗安提到,那个嫁衣骷髅……是李凌峰的妻子?这事必须立刻查清!”
陈见波心底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起。
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连基本流程都不顾了?总司长您这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罗安是我们的人,是我们……陈见波心中愤愤不平。
罗安也并未立刻回应楚怀正的橄榄枝。
调任总部?不是不想,而是此刻绝非良机。他深知自己最大的依仗,那件外挂,是绝不能轻易暴露的底牌。
它不仅是关键时刻的保命符,更是他克敌制胜的奇招。
若在根基未稳、实力尚不足以在总部立足,至少表面上他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洗髓境,时贸然前往,一旦无法在常规任务中施展这“外挂”的力量,非但难以崭露头角,反而极可能做冷板凳,处境比现在更糟。
至少得苟到褪凡境再去总部。
“他的妻子?”楚怀正道:“此话怎讲?”
罗安解释道:“不错作祟的嫁衣骷髅,是肖丽萍。十年前,她死于燕城那场所谓的瘟疫……实则,是她的丈夫李凌峰下的毒手。”
他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经年累月的怨毒不散,才让她化作了这等邪祟。至于更具体的……恐怕只李凌峰自己才说得清了。”
他心中暗忖:元神此刻正陷入沉眠,无法吞噬肖丽萍的残魂,自然也就无法直接获取她的记忆。
楚怀正眉头微皱,朝身后扬声道:练仁杰!过来把他弄醒!”
话音未落,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应声快步上前。
他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目光扫过罗安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好奇,主动开口道:罗安?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我辈楷模!在下练仁杰,总部巫医,褪凡中期修为。等你什么时候调来总部,咱们可得好好聊聊,我对你那一手本事可是好奇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查看李凌峰的伤势,动作麻利地从随身药囊中取出银针和药散。
“先弄醒他再说!”陈见波的声音硬邦邦地插了进来,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他瞪着练仁杰那自来熟的模样,心头火气蹭蹭往上冒。
当着老子的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人,还等你调来总部?总部这帮家伙,简直是目中无人,半点规矩都不懂!能不能给我这个顶头上司留点脸面?!
“放心,没伤到要害,阎王爷那儿不收他。”
练仁杰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几步便踱到李凌峰身边。
手里出现一根穿着线的银针,银针在月色下轻轻跳动,将李凌峰破开的腹部缝上。
待练仁杰收针后,绿色的真炁从白色的丝线中溢出。
在这股生命真炁持续的冲刷和滋养下,他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救…救…我…”
“头儿,醒了。”练仁杰笑眯眯道。
楚怀目光冷冽,掠过陈见波。
后者会意,手中长刀刀柄重重一顿,“咚”地砸在地上。
“半刻钟,把嫁衣骷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镇妖司审人,向来没有花哨。不开口?拳头和刀锋就是最直接的语言。
“你…你们都知道了…”地上的李凌峰挣扎着坐起,脸上竟无惧色,反而透出一种积压已久的、近乎解脱的释然。
“这件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的…没想到,阿肖的怨气如此之重…终究…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十年前…燕城大疫,尸横遍野。我们路过,于心不忍,便留下悬壶济世。同行者中…有位志同道合的医师…我们一同钻研疫症…朝夕相处…”
“可恨!日久生情…阿肖她…她竟与那人暗通款曲!被我撞破那日…他们…他们竟想杀我灭口!”
“扭打之中…我…我失手…杀了他们两个!”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腥气。“这就是我…我从燕城回来后…性情大变的真相!这些年…我行医济世,不收分文…就是在赎罪!赎我当年…犯下的杀孽…”
李凌峰脸色煞白,泪水无声地滑落,嘴角却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发出低沉而断续的笑声,那笑声里混杂着自嘲与嘲讽。
陈见波紧锁眉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就为情杀?”
陈见波出声解释道:“情杀……通常凶手事后会心怀愧疚,这份愧疚会压制怨气,很难形成怨灵…”
一旁的罗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与他印象中的李凌峰相去甚远。难道十年前妻子的背叛,扭曲了他的心性,让他从折磨女性中获得快感?所以才会那样殴打玲珑?
罗安的思绪尚未理清,楚怀正低沉的声音已然响起:“收队。把他押送县衙,交由他们处置。”
镇妖司的职责只管处理邪祟。
有镇妖师架起来李凌峰朝着外走,然而就在这时,李凌峰的胸口突然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挣扎,哭喊声从里面传来:“救我…我才是真正的李凌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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