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死寂,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
老王头的婆娘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淌。孙猎户半张着嘴,脸上的惊骇凝固了,扶着门框的手指捏得发白。李药师僵在他身旁,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
冷……热……冷……
两股同样冰冷的力量在狭窄的手臂空间里碰撞,每一次交锋,都带来冰刀刮骨、烈焰焚髓般的极致痛楚。
“呃啊……”毛石从牙缝里挤出声嘶力竭却微弱的呻吟,额头青筋暴跳,眼球因剧痛而微微凸出。但他能感觉到,那侵蚀蔓延的乌黑煞气脉络,确实在缩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却漫长如千年。
“呼……呼……”毛石瘫软在地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力气被彻底抽干。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勉强聚焦。
炕上,爹依旧毫无动静地蜷缩着,脸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但他……没死,还在喘气!
一抹微弱庆幸的光,在毛石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挣扎了一下。
“石……石头?”李药师试探着蹲下,声音发颤,“你……你感觉……”他看着毛石那条肿得乌青发亮、却隐约透着一丝丝非人般冰冷光泽的左臂,老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他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
毛石没力气回答。
一夜混乱。
李药师翻尽了带来的破旧药箱,只找到些舒缓跌打淤伤的劣质药膏,在毛石他撞伤和划破的地方涂抹了一层。孙猎户和老王头婆娘搭手,用冷毛巾搭在毛老爹滚烫的额头,一遍遍擦拭他蜡黄的脸上渗出的虚汗。
没人知道这父子俩,谁能熬过去。
毛石靠在冰冷的土墙根上,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意识沉入那一片死寂的丹田。枯脉,那深藏的死寂之源,在吞噬了矿洞碎砾和诡异的灰草根后,似乎……壮大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不再是绝对的虚无死寂,其核心处,多了一点点宛如凝固墨滴般的、冰冷稳定的存在。很微弱,却真实。
它能吞!它能活!用命吞!它就能活!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刻进了他冰封的意识深处。代价,就是生不如死的痛。
……
熬到后半夜,毛老爹滚烫的体温奇迹般地退下去一丝,呼吸虽然依旧微弱细若游丝,却不再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般飘摇不定。李药师直呼老天爷开眼。老王头婆娘念叨着是那些银纹草粉吊住的命。
只有毛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眼熬得如同烧红的炭。盯着爹胸口那微弱的起伏,知道是孙猎户塞进爹嘴里的那一点点灵草粉起了关键作用。但同时,他隐隐感觉,当自己强行吞下灰草根、体内枯脉爆发并平息之后,似乎有“气息”被昏迷中的爹吸入,生机才诡异地平复了一点点。
天刚蒙蒙亮,一丝青灰的光线透过窗纸的破洞。
“爹……”毛石喉咙干哑,像砂纸摩擦。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沉得像灌了铅,左臂的冰寒剧痛虽然蛰伏,却丝毫未减。
王老铁匠的脸在他眼前闪过,还有王启那双不善的眼。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混杂着血腥、草药味、一夜沉淀的汗臭。
父子俩要活,就得挣。
药草末,只有那东西能吊住爹的命。
他扶着冰冷刺骨的土墙,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用单腿支撑着,捡起地上的破藤筐和柴刀,一步一挪,几乎是用身体撞开那扇破旧的柴门。
清冽冰冷的晨风像刀子刮在脸上,他打了个寒颤,头脑却清醒了一丝。通往荒坡的路上铺满冰冷的霜,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再次踏入了那片死寂的山坳。
记忆指引着他,绕过矿洞那黑黢黢的危险洞口,直接到了昨天孙猎户发现那簇巨大银纹草的崖沟边上。这里相对背风,湿气浓郁,几丛银纹草叶片上还凝着露水,银纹在初曦下若隐若现。
毛石放下藤筐,靠着块冰冷的巨石缓了口气。
他看着那些银纹草,眼神却越过它们,死死盯向更深的崖壁缝隙——那里,或许还藏着其他值钱的草药?
他咬紧牙,忽略左臂和腿脚的剧痛,抄起柴刀,艰难地攀爬到旁边更陡峭的湿滑崖壁上,扒开茂密枯死的藤蔓丛,艰难地寻找起来。
锋利的藤条倒刺在他手臂和脸上划出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视线一寸寸刮过冰冷潮湿的崖壁缝隙、石苔缝隙。
忍着剧痛挪到一处半塌的土坡下,这里被几株扭曲歪脖的老树根须盘踞,常年见不到阳光,阴森潮湿。
就在扒开一大片枯枝腐叶时,一道墨绿夹杂着鲜红环纹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腐叶下一弹而起,快如闪电。
一条盘踞在树根下的毒蛇,三角的头颅。它身体猛地一扭,张开腥臭的嘴,森森毒牙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毛石扒拉腐叶的手腕噬咬而来!
毛石瞳孔骤缩。身体因剧痛本就不灵活,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那流着墨绿涎液的毒牙刺向他裸露的手腕皮肤。
“嘶!”微不可闻的破空声。
毒牙尖端刺破了皮肤,冰冷尖锐的感觉传来,毛石身体猛地绷紧。
完了!
然而下一秒,预料中注入皮下的刺痛和灼热感并未出现。那毒牙刺破表皮之后……似乎……被卡住了?!
不是蛇自己停住的,是毛石手腕被刺破的皮肤下,瞬间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灰白色微光,像一层瞬间凝结的冰晶霜膜,带着极淡的死寂气息。毒蛇的毒牙咬在这层突兀出现的“霜膜”上,如同咬进了冻结的坚韧皮革。
就这一秒的迟滞,毛石骨子里的狠劲轰然爆发。
那只被咬的右手猛地向侧上方狠狠一甩,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向蛇的七寸!
“噗!”粗糙满是老茧和血痕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死死扣住了蛇颈。他的五指,却爆发出了远超平常的狠劲,毒蛇整个身体被一股蛮力猛地抡起,狠狠砸在旁边一棵枯树的黑色树干上!
“砰!”沉闷的撞击,腥红的毒血从蛇口里喷溅出来几点。
毒蛇身体痛苦地扭了几圈,便软塌塌地从树干上滑落在地,不再动弹。
毛石浑身脱力,靠着土坡剧烈喘息,冷汗又一次湿透后背。
他死死盯着自己被抓破皮的手腕,那个小小的伤口边缘,渗出一点细小的血珠,却没有发黑,也没有肿胀,除了正常的刺痛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刚才那是什么,那瞬间出现在皮肤下的微弱灰白霜膜。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紧紧攥着蛇尸的手。
沾着泥土、树汁和血渍的手背上……缠绕着一丝丝极其淡薄、正在飞快消散的……灰败雾气?
他猛地抬起右手,翻看掌心。
那双被铁锤磨砺、被石缝割破、被矿渣划裂的手掌,布满了纵横交错、尚未痊愈的暗红色血痂和浅色伤疤。此刻,掌心的几道裂口深处……隐隐约约、若隐若现……透出一抹更深的暗色。
不是红肿,是一种……极其不健康的、仿佛沾染了矿灰的死灰色泽。他伸出左手食指,颤抖着,用力去按压掌心最深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结着暗痂的裂口。
“嘶……”剧痛传来。
暗痂裂开一丝缝隙,渗出一小点暗红偏黑的污血。在伤口深处露出的肌肉纹理间,那抹死灰色似乎更加清晰。而且……带着一种……阴冷的滑腻感。
是毒!
那蛇毒没能渗进他体内,是因为……这双遍布伤口、沾染过矿洞深处死气与灰草根的残掌……是深处渗透进血肉的那一丝丝枯脉的力量残余……在驱毒!
又或者是……将毒素吞噬了?中和了?还是……干脆隔绝在了体外?!
惊骇!
茫然!!
如同坠崖者抓住了一根垂下的枯藤!
这枯脉!这废脉!这灾厄之脉!它能吞死气!吞煞气!竟然……连剧毒也能抗衡?!
毛石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部,刺得他清醒了几分。
他拄着柴刀,拖着剧痛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到崖沟水涧旁。这里地势险峻,幽深寒冷。一脉细小的、刺骨冰寒的溪水从更上游的狭窄石缝中流出,汇入一个小潭。
冷气扑面而来,冻得他打颤。
毛石站在冰冷刺骨的潭水旁。寒意像无数钢针,扎着他的皮肤,透过湿透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他看着潭水,又低头看看自己剧痛、淤肿的左臂,还有那沾满灰黑死气的掌心伤口。
他猛地松开柴刀。在冰冷的寒风中,他粗野地撕扯下自己上身那件破烂的布褂子,裸露的上半身,在初晨冰冷的寒风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潭清澈见底,水面上漂浮着尚未散尽的、来自上游冰冷石缝的氤氲寒气。
毛石咬紧牙关,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凶悍光芒。
他猛地俯下身子,扑通地扎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之中!
全身的皮肉、骨骼、骨髓,极致的冰冷瞬间冻结了血液,身体的所有感官都在这一刹那被冰封!
左臂深处被枯脉强行冻结的那最后一丝幽影狼阴煞残气,在这股寒流的刺激下,猛地剧烈震荡起来。
“呃啊——!”毛石的身体在水中剧烈地弓起,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吼。
冰冷的潭水趁机涌入咽喉,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他身体本能地要挣扎出水面的刹那,丹田那片死寂的枯脉深渊,被冰寒煞气和潭水的刺骨阴气所刺激。
一股强大、贪婪、野蛮的吸力骤然爆发,以枯脉为核心形成的无形旋涡急剧扩张,瞬间笼罩了他扎在冰冷潭水中的大半身体。
潭水中的冰冷水煞阴气,左臂深处的幽影狼阴煞残气,连同潭水本身的刺骨寒意,都被无形旋涡这骤然张开的黑洞,蛮横地卷入旋涡中心,开始真正的吞噬。
毛石眼前一片黑暗,金星狂舞。耳朵里只有血液冲击的轰鸣和自己无声的惨嚎,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要被那恐怖的冰寒吞噬旋涡所冻结、碾碎。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碾碎的边缘——一丝微弱,却如同破开坚冰第一束阳光般的力量,从那蛮横旋涡碾磨的核心,透了出来。
那,不再是吞噬矿洞碎石和灰草根后的冰寒“生机”,是真正的“气”。
虽然微弱、冰冷,但它凝练坚韧,如同冰锥破土般,开始顺着毛石早已死寂阻塞的脉络……艰难地流淌起来。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