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眼神里,少了几分无视,多了几分探究,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和同情。
他知道,自己“窝头换书”的“傻子”事迹,已经在厂里都传开了。
对此,萧云毫不在意。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对每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都报以一个憨厚而略带羞涩的微笑。
他低着头,沉默地走着,将那个“老实木讷”的人设,扮演得淋漓尽致。
到了厂里,换上工装,走进嘈杂的车间,他立刻就投入到了工作中。
锉削,打磨,划线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认真而专注。
在工作上,他从不偷懒,也从不耍滑头。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年代,一个工人的本分,就是干好自己的活。
只有把本职工作做好了,他才能在这个庞大的集体里,安稳地立足。
他依旧保持着低调沉默的作风,认真干活,不多说一句话,不参与工友们任何的闲聊和八卦。
在别人看来,他还是那个闷葫芦萧云,只是多了一个“有点傻”的标签。
但只有萧云自己知道,他的心思,早已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他的心,活泛了起来。
他的眼睛,像一台精密的雷达,开始刻意地,仔细地,去扫描和留意厂区里的一切。
以前,他看这个工厂,看到的是冰冷的机器,是轰鸣的噪音,是日复一日的枯燥劳动。
但现在,他看这个工厂,看到的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宝藏。
他开始留意那些以前他从未关注过的地方,那些可能成为他“货源”的地方。
厂门口那块巨大的宣传栏,每天都会更新内容,上面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宣传画和通知。
每个车间门口的黑板报,由车间里的文书负责,上面会画一些安全生产的漫画,写一些表彰先进的标语。
还有厂工会定期发行的内部小报,《轧钢工人报》,虽然印刷粗糙,但内容丰富,图文并茂。
这些地方,在别人眼中,只是宣传工具,是每天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存在。
但在萧云的眼中,它们就是一座座尚未开发的金矿!
中午休息的时候,工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着烟,吹着牛,或者找个角落打个盹。
萧云则端着自己的饭盒,默默地走到厂门口的宣传栏下。
他一边小口地啃着自己带来的棒子面窝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仔细打量着宣传栏上的内容。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中一张彩色的宣传画给吸引了。
那是一张号召大家“讲卫生,爱健康”的宣传画。
画的背景,是窗明几净的工厂食堂。
画面的正中央,是一个穿着干净工装,脸上洋溢着自豪笑容的年轻工人。
那个工人,意气风发,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则高高地举着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子,正仰头喝水。
那个搪瓷缸子,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款式,白色的底,红色的边,缸身上还印着几个鲜红的大字“为人民服务”。
在明亮的阳光下,那个搪瓷缸子显得格外醒目,白得耀眼,红得鲜艳。
萧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跳了两下。
搪瓷缸子!
这可是好东西啊!
他现在喝水用的,还是一个豁了口的破碗。
如果能有一个这样崭新的,带着时代印记的搪瓷缸子,那喝起水来,感觉都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是他现在最容易获得的。
他不需要去跟三大爷斗智斗勇,也不需要消耗宝贵的粮食。
他只需要记住它的样子。
萧云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仔細地将那个搪瓷缸子的样式,颜色,大小,以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一下,以这个搪瓷缸子的普通程度,想要“摸”出来,应该消耗不了多少舆论点。
记下了搪瓷缸子的样式后,他的心里一阵火热。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啃着手里的窝头,但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吃饭上了。
他发现,自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个轧钢厂,这个他每天都要待上八个小时的地方,原来处处都是宝藏。
下班的铃声响起,工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出车间,急匆匆地往家赶。
萧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人流离开。
他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然后,绕了个弯,来到了厂办公楼前的读报栏。
这里是厂里消息最集中的地方。
读报栏里,用玻璃罩着当天的《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旁边还挂着几本厂里订阅的杂志,比如《工人画报》、《红旗》等等。
平时,这里总会围着一些关心国家大事的老工人和干部。
但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人。
萧云凑了过去,装作一副认真学习,关心时政的积极分子模样,站在那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着。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真的在研读上面的每一个字。
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百分之九十都集中在那些图片和插画上。
他翻开一本半个月前的《工人画报》,这是一本铜版纸印刷的彩色杂志,在当时算是非常高级的出版物了。
杂志的封面上,是一个女拖拉机手的飒爽英姿,她身后的拖拉机,是最新款的“东方红”。
萧云的目光,在那台拖拉机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拖拉机轮胎上的花纹。
他翻开内页。
有一篇文章,是介绍关内某地农业生产大丰收的。
配图上,是堆积如山的金黄色玉米,还有一串串火红的辣椒。
萧-云的喉咙动了动。
玉米,这可是好东西,比棒子面精贵多了。
他又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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