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焦土灌进鼻腔时，苏檀的肺叶已经烧得发疼。
她能听见裴灼粗重的喘息就在耳畔，少年的掌心浸着冷汗，却依然将她护在身侧——这是他们在无妄谷狂奔的第七分钟，身后地脉断裂的轰鸣像追命的鼓点，每一声都让脚下的土地震颤。
阿檀！
左边！裴灼突然拽着她往斜里一扑。
苏檀撞进焦土堆里，眼角瞥见方才站立的位置裂开蛛网似的缝隙，墨绿色的腐蚀液滋滋地啃噬着岩石。
小白从她肩头窜起，兔爪拍在她后颈：快走快走！
地脉要崩了！
苏檀撑着膝盖起身，裴灼已经伸出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她刚搭上那只手，肩头突然一沉，有什么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东西落了上来。
是只鸟。
她下意识托住那团软乎乎的重量，就着月光看清了——青羽泛着银芒，左翼染着半凝固的血，尾羽断了三根，露出下面粉嫩的皮肤。
最奇的是它爪间还攥着枚玉简，翡翠色的，被血污糊得几乎看不出纹路。
停下！苏檀突然顿住脚步。
裴灼跟着刹住，额发上沾着土粒，眼神立刻绷紧：怎么了？
它受伤了。苏檀低头看向掌中的鸟。
那鸟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是竖条状的金，映着她的脸，竟轻轻颤了颤翅膀。
她指尖刚碰到它左翼的伤口，鸟爪突然收紧，却只是更紧地攥住那枚玉简，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阿檀，没时间了！裴灼回头望了眼逼近的血色雾气，这鸟
它救过我。苏檀打断他，声音发哑。
三年前在乱葬岗，她为了找三阶灵稻的种子被毒雾困住，是这只青羽鸟撞破了毒瘴。
当时它翅膀也有伤，却硬是绕着她飞了三圈，直到引她找到出口。
裴灼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苏檀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松开她的手腕，反手拽住她的胳膊：往东边林子跑！
我记得那里有个岩缝！
苏檀跟着他狂奔，掌中的鸟却越来越轻。
她能感觉到它的体温在流失，爪间的玉简硌得掌心生疼。
等两人钻进岩缝时，山崩的轰鸣终于弱了些，苏檀立刻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那是上个月完成培育灵泉稻任务奖励的灵泉，原本打算留着给小白治耳疾的。
委屈你了。她对着小白轻声说，小白立刻用脑袋蹭她手背，算是应了。
然后她拧开瓶盖，沾了两滴灵泉抹在青羽鸟的伤口上。
血污遇着灵泉立刻开始消融，青羽鸟的身体颤了颤，原本缩成一团的爪子慢慢松开。
那枚玉简当啷掉在焦土上，翡翠色的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藤蔓。
苏檀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记得系统发布修复安全屋防御阵任务时，阵盘上的纹路和这一模一样——那是暗蚀的标记。
阿檀？裴灼蹲下来，指尖刚要碰那玉简，苏檀已经先一步拾了起来。
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她耳边突然响起机械音的碎片，和那日系统崩溃前的杂音重叠。
别怕。裴灼的手掌覆在她手背，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我在。
苏檀深吸一口气，输入灵力。
玉简瞬间泛起幽蓝光芒，一行行金色小字浮现在半空：致星际种子苏檀：尔所契系统非善类，其主乃暗蚀傀儡，所有任务皆为筛选、诱导之用。
切记勿盲从。
古界守望者留。
果然。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来她总觉得任务的时间节点太巧——师父失踪那日系统突然发布守灵稻三昼夜的任务，妖兽潮爆发前系统恰好让她去寒潭底修阵法。
原来不是巧合，是暗蚀在推着她走。
所以之前寿元被扣除...裴灼的声音沉下来。
是他们在测试我的底线。苏檀抬起头，眼底的金芒比月光更亮，测试我能为了任务忍到什么程度，测试我会不会在绝望中黑化。
话音未落，她突然顿住。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发烫，像被人点燃了一截细香，循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她下意识去摸胸口，却摸到裴灼的手腕——不知何时，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他的脉搏跳得很急，和她的心跳竟是同一个节奏。
阿檀？裴灼也察觉到了，喉结动了动，你...刚才是不是也听见了什么？
苏檀望着他眼底的星子，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安全屋。
那时她被扣除寿元疼得蜷缩在角落，裴灼坐在她对面烤火，明明隔了三步远，她却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和自己疼得发颤的心跳叠在一起。
我听见...她顿了顿，听见心跳声。
像...像两个钟摆突然对齐了。
裴灼的耳尖瞬间红了，却没有松开手。
他望着岩缝外逐渐消散的血雾，轻声道：可能是地脉震荡影响了五感？
不过...他转头看她，眼里有簇小火苗在烧，这样...好像也不坏。
掌中的青羽鸟突然动了动。
苏檀低头，正撞进它金瞳里的温柔。
它受伤的翅膀轻轻蹭过她的指尖，然后歪着脑袋，将脑袋埋进她掌心的凹处。
岩缝外，山风卷着残叶掠过。
苏檀望着鸟爪上新结的淡粉色痂，突然听见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啁啾，像在说别走。
裴灼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叩：该走了。
血雾散了，但暗蚀的人可能快到了。
苏檀站起身，将青羽鸟小心揣进怀里。
它的体温已经回升，偶尔会用喙轻轻啄她的锁骨，像在确认她还在。
阿檀。裴灼走在前面，突然回头冲她笑，等出了无妄谷，我给你烤灵兔。
小白说它最近抓了只肥的。
小白在苏檀肩头竖起耳朵，抗议似的蹬了蹬后腿。
苏檀低头看向怀里的鸟，它正歪着脑袋看她，金瞳里映着她的倒影，像颗缀在羽毛里的星星。
岩缝外的天光渐亮，苏檀摸了摸胸口的玉简，又摸了摸怀里的鸟。
她不知道古界守望者是谁，不知道暗蚀还藏着多少阴谋，但至少现在——
她有裴灼的心跳和她同步，有小白在她肩头，有只受伤的青羽鸟，正用最柔软的方式，将信任轻轻放在她掌心。
岩缝外的天光漫过山尖时，苏檀才发现自己在石滩上坐了整夜。
怀里的青羽鸟不知何时将脑袋从她锁骨处挪开，正用温软的喙轻啄她食指关节，每啄一下便歪头看她，金瞳里浮着层细碎的光。
醒了？苏檀声音发哑，指尖蹭过它颈间蓬松的羽毛。
经过灵泉整夜滋养，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结出半透明的痂，像片缀在银羽上的淡粉贝壳。
青羽鸟忽然振翅而起，却只掠到她肩头便落定，尾羽扫过她耳尖时带起缕若有若无的异香——是星际通讯器常用的净化剂味道，混着点焦糊的机械余温。
裴灼蹲在五步外的篝火旁，正用枯枝拨弄烤得滋滋冒油的灵兔肉。
小白蜷在他脚边打盹，鼻尖还沾着点炭灰。
听见动静，他转头瞥了眼苏檀肩头的鸟，嘴角翘起来：看来小伤员认家了。
青羽鸟似是听懂了，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向裴灼。
它在少年头顶盘旋两圈，又箭一般射回苏檀身侧，用翅膀尖轻轻推她揣着玉简的衣襟。
苏檀一怔，摸出那枚翡翠玉简——正是昨夜青羽鸟拼死送来的密令。
它在催我们看这个。苏檀指尖拂过玉简纹路，暗蚀的标记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她刚要输入灵力，青羽鸟突然用爪尖勾住她手腕，金瞳骤缩成两道竖线。
它仰头发出短促的啁啾，翅膀朝西北方连扇三下——那是无妄谷深处暗蚀据点的方向。
它在示警？裴灼立刻收了笑意，抄起地上的玄铁剑。
他的指尖在剑脊上轻轻叩了叩，那是他觉醒生存直觉后养成的习惯，危险越近，指节叩击的频率便越快。
此刻剑脊震颤的嗡鸣像根细针，扎得苏檀后颈发紧。
不。苏檀盯着青羽鸟的眼睛，突然读懂了它眼底的急切。
这只鸟在乱葬岗救她时，也是这样用翅膀拍打她后背，引她往安全的方向跑。
她试探着开口：你...想和我契约？
青羽鸟的翅膀猛地展开，十二根银羽根根竖立，像把微型的星芒伞。
它歪头用喙碰了碰她掌心，又碰了碰自己心口——那是修真界灵宠认主的标准动作。
苏檀的呼吸陡然一滞，喉间泛起股热意。
三年前在乱葬岗，她以为这只鸟只是偶然路过的善意；此刻才明白，有些相遇从不是巧合。
阿檀？裴灼走过来，玄铁剑垂在身侧，你...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苏檀低头望着肩头的鸟，它的体温透过粗布麻衣渗进来，像团小小的太阳。
她咬破指尖，血珠刚渗出便被青羽鸟接住。
金红的血珠触到鸟喙的瞬间，银羽突然泛起星芒，一道淡青色的契约光纹从鸟身窜入她识海。
识海里嗡地响了声，苏檀眼前浮现出段碎片画面：暴雨夜的星际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举着电棍砸向笼中幼鸟，青羽鸟被按在操作台上，爪间攥着枚和昨夜一模一样的玉简。
画面闪过时，她心口泛起钝痛——是青羽鸟的记忆，带着血与火的灼烧感。
原来你早就在找我。苏檀声音发颤。
青羽鸟用脑袋蹭她下巴，像是回应。
她这才注意到，鸟爪内侧有个淡银色的烙印——是古界守望者的标记，和密令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看来它是守望者派来的。裴灼凑过来看那烙印，指尖在虚空中临摹纹路，难怪能穿过暗蚀的封锁送来消息。他忽然顿住，目光凝在苏檀肩头，阿檀，它翅膀在发光。
苏檀抬头，正看见青羽鸟左翼的羽毛泛起涟漪般的光。
随着光纹流转，她的识海里突然多出幅星图——西北方三百里外，有团暗红色的光斑在跳动，那是暗蚀据点的位置；东南方的光斑是安全屋，小白的气息像团暖黄的雾；而裴灼的位置...她瞳孔微缩，裴灼的气息竟和她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像两簇纠缠的火焰。
双焰感应...苏檀脱口而出。
昨夜岩缝里同步的心跳，上个月安全屋重叠的心跳声，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她转头看向裴灼，少年眼底也浮着惊讶，显然也感应到了识海里突然清晰的联系。
先记着这个。裴灼伸手揉乱她发顶，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他话音未落，苏檀识海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那道曾在系统崩溃时出现的机械音撕裂空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检测到宿主与外部势力接触，触发净化协议。
当前倒计时：00:01:00。
苏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渗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系统残余程序像条毒蛇，正顺着契约链往她识海钻。
青羽鸟突然冲天而起，银羽上的星芒暴涨成伞盖，在两人头顶织出层淡青色屏障。
它的鸣叫声变得尖锐，金瞳里映出无数跳动的数据流——正是系统信号的轨迹。
握住我的手！裴灼的掌心覆上来，热度几乎要灼伤她。
他另只手按在她后心，灵力如灼热的溪流灌进她经脉：用紫焰烧断连接！
我帮你引动灵脉！
苏檀咬着牙运转功法。
她体内那簇沉睡的紫焰应声而起，顺着裴灼引导的脉络蔓延，所过之处，系统程序的黑丝像遇火的蛛网般噼啪碎裂。
青羽鸟的鸣叫声突然拔高，翅膀尖射出道银芒，精准刺向东南方——那里有块凸起的岩石，表面的苔藓下藏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
暗蚀的监控模块！裴灼眼神一凛，玄铁剑脱手而出。
剑刃划过空气的尖啸混着青羽鸟的清鸣，芯片在剑光中炸成碎片。
机械音戛然而止，苏檀腿一软几乎栽倒，被裴灼稳稳捞进怀里。
成了？她喘着气抬头。
裴灼额发全被冷汗浸透，却还笑着点头：成了。
你看。他指尖点向她手腕——原本盘踞在那里的系统契约光纹，此刻只剩道若有若无的淡影。
青羽鸟落回苏檀肩头，翅膀轻轻拍了拍她脸。
苏檀摸出怀里的灵泉瓶，却被它用喙推开。
鸟爪按在她心口，金瞳里浮起层雾气般的温柔。
她突然读懂它的情绪：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识海里突然泛起涟漪。
苏檀猛地睁大眼睛——在她识海最深处，那道沉睡了二十年的虚影，正缓缓睁开眼睛。
虚影的轮廓与她有七分相似，额间却嵌着枚星芒状的宝石，那是星际种子觉醒的标志。
阿檀？裴灼的声音带着担忧，你怎么了？
苏檀摇了摇头，将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她望着岩缝外逐渐翻涌的云层，听着青羽鸟在她耳边轻啁，忽然觉得掌心的温度重了些——那是青羽鸟的爪尖，正轻轻扣住她的指节，像在说：我在。
远处传来地脉震动的闷响。
苏檀抬头，看见东南方的天空裂开道细缝，淡紫色的光从缝里漏出来——那是系统彻底瘫痪前的最后挣扎。
她握紧裴灼的手，感觉到两人的心跳再次同步，像两面被同一根弦拨动的战鼓。
青羽鸟突然振翅飞向裂缝，银羽在紫光中划出道亮线。
苏檀望着它的背影，忽然想起密令里的话：人性不可试探，经试炼方得永恒。
而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试炼，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