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崩解的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世界的静音键。
前一秒还是能量激荡、鬼哭神嚎的战场,下一秒,只剩下夜市廉价霓虹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劫后余生的人们粗重而带着颤抖的喘息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既有臭氧被高浓度灵力电离后的清新,又混杂着饕餮残骸化为光点时留下的、如同硫磺般的焦灼气息。
林章站在原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着过度透支带来的酸痛。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海绵,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掌心,那里本应是胜利的余温,此刻却被一阵刺眼的红光所取代。
一个冰冷的、机械的警告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警告!警告!核心能量源‘混沌食鼎’已彻底耗尽,系统将在30秒后进入永久性关闭程序。”
红光急促地闪烁,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搏动。
倒计时数字冷酷地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30…29…28…
紧接着,那个陪伴了他一整年、时而懒散时而毒舌的鼎内AI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虚弱与郑重:“宿主,食鼎崩解前,我截留了最后一丝本源力量。在系统关闭的瞬间,你可以选择与我进行最终融合,继承我……或者说,继承‘混沌食鼎’的全部能力。”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章几乎停摆的脑海里炸开了锅。
“林章!你听到了吗?”一旁的姜小厨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抓住林章的胳膊,用力摇晃着,仿佛要将他从疲惫的深渊里拽出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成为真正的神!不再受限于食材,不再需要任务,挥手之间就能创造出世间极致的美味!你可以成为真正的厨神!”
成为厨神……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词语,此刻听来却有种不真实的遥远感。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正在向他的灵魂发出邀请,那是一种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诱惑,只要他点一下头,就能将这股力量据为己有。
然而,九尾那双洞悉人心的狐瞳,却静静地凝视着他。
她没有像姜小厨那样激动,只是轻声问道,声音带着夜风的清冷:“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章内心最深处的闸门。
离开这里?
他的目光越过姜小厨激动的脸庞,扫过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夜市。
那些刚刚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食客,正用一种混合着敬畏、感激和好奇的复杂眼神望着他。
远处,烧烤摊的老王正手忙脚乱地扶起被撞倒的桌椅,炸鸡店的小妹在安抚着吓哭的孩子。
一切都在缓慢地、笨拙地回归正轨。
这一年来,他经历了什么?
从一个对未来迷茫的普通青年,被系统强行绑定,被迫在深夜的街头完成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烹饪任务。
他曾用一碗阳春面慰藉过深夜加班的程序员,用一份臭豆腐唤醒过迷失心智的富家千金,用一锅麻辣烫温暖过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见识过光怪陆离的食客,也烹煮过闻所未闻的食材。
系统给予了他力量,给予了他看见世界另一面的眼睛。
但真正让他站在这里的,是那些在锅铲翻飞间建立起来的、真实不虚的联系。
是食客们满足的叹息,是朋友们毫无保留的信任,是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夜市赋予他的归属感。
如果接受了这份力量,他会变成什么?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一个不再需要为了一份食材而奔波,不再需要从食客的微笑中汲取快乐的存在?
那样的他,还是他吗?
林章沉默了片刻,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抹清明。
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走。”
这三个字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姜小厨脸上的狂热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九尾的眼底则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宛如月华初上。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古法守门人,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中没有失望,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缓步上前,从林章因拒绝而松开的掌心,轻轻取走了那枚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无味石”。
“每一代食鼎的宿主,都有着不同的使命。你的使命,是终结饕餮之患,你已经完成了。”老者将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回怀中,深深地看了林章一眼,“剩下的路,是你自己的了。好好走。”
说完,他的身影便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系统的倒计时依然在继续:15…14…13…
就在这时,一个粗糙而温暖的东西被塞进了林章的手中。
是李婶,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摊位前,将那把被饕餮神力震飞、又被她捡回来的炒锅锅柄,重新放回了林章的掌心。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着他,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你还欠我一碗炒粉。”
林章低头看着手中的锅柄,那上面还残留着李婶掌心的温度。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迷茫,明亮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
“好。”
他转过身,走向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摊位。
没有丝毫犹豫,他拧开煤气阀,“嘭”的一声,蓝色的火焰在灶台上升腾而起,映亮了他专注的脸庞。
倒计时:5…4…
林章拿起铁锅,熟练地在火上燎锅。
锅里没有那些闪着灵光的异界调料,也没有系统提供的完美火候控制。
他只是从一旁的调料架上,拿起了最普通不过的酱油、蚝油,从泡沫箱里取出了两枚土鸡蛋,又抓了一把水灵灵的绿豆芽。
倒计时:3…2…
他倒油,热锅,打入鸡蛋,金黄的蛋液在滚油中迅速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他下入河粉,用锅铲飞快地翻炒,锅与铲碰撞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一首献给平凡人间的交响曲。
酱油沿着锅边淋下,在高温下“滋啦”一声蒸腾起浓郁的酱香,与豆芽的清甜、鸡蛋的醇厚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他炒得无比认真,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投入,像是要把这一年来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感悟与成长,全都融进这平凡的一锅之中。
倒计时:1…0…
掌心的红光骤然熄灭,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像是断了电的老旧电视,闪烁了两下,便化作无数光点,缓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炒锅中升腾而起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滚滚热气。
那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温暖了他的灵魂。
“再见了,系统。”林章在心中轻声告别。
他利落地颠锅,起锅,将一盘色泽酱亮、香气扑鼻的干炒牛河盛入盘中,稳稳地递到李婶面前。
“李婶,这是我欠你的,也是……送给你的谢礼。”
李婶默默地接过盘子,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炒粉送入口中。
她细细地咀嚼着,浑浊的眼眶渐渐湿润,有泪水滑过她深刻的皱纹。
良久,她才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还是那个味道。”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寂静的夜空中,一个巨大而古朴的鼎之虚影最后一次浮现。
它不再凝实,而是像一个美丽的幻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声地碎裂开来,化作亿万点璀璨的星尘,洋洋洒洒地飘落,最终消散于无形。
世界彻底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林章收回目光,拿起抹布,准备擦拭刚刚用过的铁锅。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黝黑的锅底时,动作却猛地一顿。
在灶火的映照下,那历经无数次烹煮的锅底之上,一行本不该存在的、如同烙印般的古朴字迹,正缓缓浮现,又缓缓隐去。
“系统已消亡,第0代系统已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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