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不欢而散。
串爆几乎是被人半扶半架着，才离开了和联胜的总堂。
他坐进自己那辆虎头奔的后座，关上车门的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瘫软在真皮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件名贵的意大利手工衬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肥硕的后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刚才在会议室里，陆昊那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眼神，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不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轻蔑，甚至没有杀意。有的，只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绝对的漠然。仿佛他串爆，连同在座的所有叔父辈，在他眼中，都只是一群可以被随时清理掉的垃圾，甚至不配让他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当成蝼蚁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威胁和羞辱，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回到自己位于旺角堂口的豪华办公室，串爆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和屈辱，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将桌上那套他最心爱的紫砂茶具，狠狠地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
茶具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昊！你个扑街仔！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摆设，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疯狂地砸向地面，以此来发泄他那无处安放的、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无能狂怒。
他的头马，“鱼头标”，一个身材干瘦、留着八字胡、眼神如同老鼠般滴溜溜乱转的中年男人，安静地站在门口，等自己的大佬发泄完毕，这才端着一杯早已泡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大佬，消消气，为那种人生气，伤了自己身子，不值得。”鱼头标将茶递到串爆颤抖的手中，轻声劝慰道。
“消气？我怎么消气！”串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到了吗？你今天在会上看到了吗？那小子看我的眼神！他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叔父辈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被他一个个都给玩死！”
鱼头标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凑到串爆耳边，一针见血地分析道：“大佬，恕我直言。这个陆昊，已经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了。”
“你看看，阿乐，死得不明不白。大D，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上位才多久？半个月都不到！和联胜两个最大的山头，就没了！而且，他现在有邓伯默许，有龙根叔力挺，吉米仔那个小白脸死心塌地给他当狗，手底下还收了个叫飞机的疯狗，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
鱼头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串爆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大佬，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跟他硬碰硬，就是拿鸡蛋去碰石头，死路一条啊！”
串爆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巨大的不甘和对权力的贪婪，让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那你说怎么办？！”串爆不甘心地吼道，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难道就这么认怂？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全部抢走？把我们这些叔-父，当成吉祥物一样供起来，等哪天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
鱼头标看着串爆那色厉内荏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
他眼珠一转，再次压低了声音，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凑到串爆耳边，献上了那条饮鸩止渴的毒计。
“大佬，我们自己斗不过他，可以……借刀杀人啊！”
“借刀杀人？”串爆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谁的刀？”
鱼头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的笑容：“东星！”
“东星？”串爆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勾结外人，是社团里最大的禁忌，一旦败露，就是三刀六洞的下场。
“大佬，富贵险中求啊！”鱼头-标继续怂恿道，“您想啊，现在港岛谁不知道，东星五虎之一的‘乌鸦’，早就想来我们尖沙咀和旺角插旗了？只是因为我们和联胜势大，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乌鸦那个人，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有勇无谋。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陆昊这种靠脑子上位的小白脸。只要我们给他一个由头，给他一点甜头，他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咬死陆昊！”
“我们……我们怎么给他由头？”串爆的声音有些发干。
“很简单。”鱼头标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派人，秘密联系上乌鸦。就说，陆昊刚刚上位，根基不稳，社团内部很多人都不服他。我们愿意做内应，只要他东星敢打过来，我们就临阵倒戈，帮他一起，做掉陆昊！”
“等他们两虎相争，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鱼头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充满了蛊惑，“大佬，你想想那个场面。”
“如果乌鸦赢了，陆昊死了，他一个过江龙，还能在我们地盘上翻了天？到时候您振臂一呼，带领社团兄弟赶走外敌，这坐馆的位置，除了您，还有谁有资格坐？”
“如果陆昊惨胜，那他也必定元气大-伤，而且还得罪了整个东星。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联合其他几个叔父，以他‘惹是生非，致使社团损失惨重’为由，一样可以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无论怎么算，我们都是稳赚不赔啊，大佬！”
鱼头标的计划，像一个魔鬼，在串爆的心中疯狂地滋长。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剧烈的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是在玩火，是在引狼入室，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但内心深处对权力的贪婪，和对陆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又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他，走向那条最危险、也最疯狂的道路。
良久之后，串爆眼中的挣扎，最终被一片疯狂的狠厉所取代。
他想起了陆昊那漠然的眼神，想起了自己今天在会上所受的屈辱，想起了那个一步登天的吉米仔。
他不能等！他不能坐以待毙！
为了坐馆的宝座，为了除掉陆昊这个心腹大患，他决定，赌上所有，铤而走险！
“好！”串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这么办！”
当晚，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串爆亲自拿起了一部全新的、无法被追踪的太空卡电话。
他颤抖着手，按照鱼头标提供的那个、他本不该拥有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嚣张而沙哑的声音。
“谁啊？”
串爆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是乌鸦哥吗？”
“我是和联胜的，串爆。”
“我这里，有一笔关于整个尖沙咀的大生意，想和你谈谈……”
他不知道，这个他自以为能扭转乾坤、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电话，将会把他自己，以及整个不可一世的东星，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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