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韩又汀往宋知悦家里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韩又汀坐在宋知悦面前，手杵着下巴，喜眉笑眼的谈起一个男人，时不时眨眨她那双星星般锃亮的眼睛。
“我跟他认识以后，生活都充实了不少。”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她讲话，一直在电脑面前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
韩又汀敲了两下桌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当然在听。”宋知悦说，“自从你认识了他，来我这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过最近倒是来的很频繁。”
韩又汀起身走向身后的沙发，靠坐下来：“你这沙发，睡起觉还来真舒服，在家里睡不着的觉，都在你这补回来了。”
宋知悦看着韩又汀铁青的脸色，唇色也发白，问：“昨天又没睡好？”
“昨天他又忙了一夜没回家，我担心的睡不着。”
宋知悦停住了手，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起，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她。
韩又汀继续说：“结婚以后他总是一夜不回家，我都怀疑他外面是不是还有个家。”
“离婚吧。”宋知悦淡淡的说。
韩又汀突然睁大了双眼，她完全没有想到宋知悦会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出“离婚吧”这三个字，她抱怨：“你说什么呢，怎么能拆散别人家庭呢。”
“既然他不回家，留着干嘛，离婚。”宋知悦头也不抬，“我连你的婚礼都没有参加，你离了婚，下次结婚我一定参加。”
“宋知悦，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总是替他说话，我甚至怀疑过你们俩是亲戚。”
宋知悦没什么表情：“你无法自拔了。”
韩又汀不看她：“反正我是肯定不会跟他离婚的，就算他外面真有一个家，我也不离。”
“多久了？”
“什么？”
“多久没回家了？”
“白天总是见面，晚上不回家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宋知悦叹了口气，面前的这个女人顽固不化，“韩又汀，你真是执迷不悟。”
韩又汀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继续说：“我遇见他，我爱他，即使他总是不能陪在我身边，我也爱他。”
“万一他爱上别人呢？”宋知悦说。
“他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宋知悦凝视着面前这个女人，她与韩又汀相识多年，从未见过韩又汀这幅样子，她觉得这个女人完了，陷入了爱情的深渊再也爬不上来了。
宋知悦无奈摇摇头。
韩又汀又说：“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这种感觉。你都三十多岁了，该谈一个了。”
“爱情这东西太可怕了，我可不碰。”
“怎么就可怕了，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宋知悦顿住，突然有些好奇：“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痴迷于这份爱情的？”
韩又汀望向窗边，窗户微微嵌着一条缝，风呼呼的吹进来，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惆怅。
他，他的人生像是深夜刺眼的白炽灯，尽最大的可能照亮周遭的一切，可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光芒，让人不能直视看清他本身的样子。
她想，与他相识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风天，只是那天的风，刮的不像此刻这样安宁。
……
上午九点，南景市第一人民医院五楼心胸外科发生了狗血的一幕。
一位年轻女孩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打开窗户，爬上了窗台。
她站在窗台上，风把她的病号服吹得噗哒噗哒直响，头发被吹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张与年龄不大符合的脸。她脸色暗黄，两腮内凹，嘴唇发紫，站在那里说她像鬼一样也不足为过。
她低着头，看着楼下一波一波的人走到这栋楼的脚下，都抬起头来望着她。
而她的身后的走廊里，医生、护士、还有穿着跟她一样病号服的患者，她知道，都是来看热闹的，没关系，反正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
韩又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试图靠近她，轻手轻脚的向前挪动着步伐：“小楠，你别冲动，有什么问题你好好说，我们帮你想办法。”
“别过来！”
韩又汀的话似乎更加激怒了这个女孩，她费力的用她嘶哑的喉咙带着哭腔怒吼：“你们的白大衣都不配穿在你们身上，你们都救不了我！”
韩又汀一下语塞住，停下了脚步。
这个女孩叫高小楠，两个月来医院做检查，怀疑肺癌。医生告知家长后，家长并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意思，开了几盒止咳药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反复发烧、呼吸困难，住院了。
可她不是来治病的，她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瘦，咳的越来越重甚至咳出血来，声音也越来越难听，她才意识到，她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小楠，你妈妈一会就来了，我帮你劝劝你妈妈，让她带你去更好的医院治病，好不好？”韩又汀不敢再靠近，只能在她身后两米之外的距离轻声劝说。
风很大，吹的窗户忽闪一下，高小楠太瘦小了，风一吹起来，她的身体也被风带动，突然向后倾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抓住了窗户。
“妈妈不会带我治病的，家里的钱还要给弟弟留着。”高小楠说到这里，似乎更坚定了寻死的心思，扶着窗户的手，慢慢的滑下来。她轻轻抬起一只脚，缓缓向前迈去。
“不要啊！小楠！”
她一只脚悬在空中，身体颤抖着……
伴随着大家的惊叫声，女孩的身子慢慢向前倾，失去重心，两只脚都已离开窗台。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掉下去了，周围的人发出一声声的惊叫。
“啊——”
就在大家神色慌张之时，一个穿着橙色衣服的人影从韩又汀旁边“咻”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人影光速跑到窗台边跳起来，上半身匍匐到窗台上，一手扶住窗台内的墙，另一只手向窗台外猛的一伸，一把抓住了跳楼者的脚踝。
高小楠倒挂在窗外，身体摇摇晃摇。
随即，周围人纷纷靠近，帮忙把高小楠拉了上来。
韩又汀这才看清，这位橙色衣服的，是一名及时赶到的消防兵。
这位消防兵站起身，望向楼下，他的队友们正在收回他们的气囊。
他探头朝楼下的队友扬一下下巴，拂了拂身前的衣服，转身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高小楠被拉上来，明显吓得不轻。几个人把她扶回病房，韩又汀花了好一会安抚小楠，她才肯老老实实的在病房待着，她也勉强松了口气。
走出病房，韩又汀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站在护士站聊起天来，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护士们正聊起这件事。
“我们医院怎么最近总是发生这种事啊！”
“可不嘛，消防员这个月都已经来过两次了。”
“幸好被救下来了，不然我们又要遭殃了，医疗事故纠纷我不想再碰……”
听到“医疗事故”这四个字，韩又汀条件反射的害怕，她也参与聊天：“多亏了那个消防员，万一真的掉下去了，医院准得上新闻。”
“可不是嘛，消防员太帅了。”
“那动作行云流水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已经被他抓住了。”
小张护士还戳了戳旁边的同事：“不过说句不该说的哈，我仔细看了一眼那个消防员，长得还挺好看。”
同事们一同发出“唔”的声音起哄。
韩又汀回想起刚刚那一幕，说道：“确实挺酷的，但看他那长相，有点坏，一看就是个花心的。”
张护士：“没有吧，我觉得看着挺稳重的啊，长得坏那叫痞帅。”
“痞帅？”
“对啊！再说了，坏怎么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切。”韩又汀唏嘘，“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小楠，被他救上来我就努力与病魔抗争，跳什么楼，病好了我就嫁给他，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四个字音刚落，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问了一句：“请问哪位是医生？”
韩又汀闻声转过身去，两道橙色映入眼帘。
站在她面前的，是两名消防兵，一位陌生面孔，另一位是刚刚救了高小楠的那位。
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硬着头皮回答：“嗯……我是。”
“医生你好，我的队友刚刚在救人的时候负伤了，刚拍了个胸片，麻烦您帮忙看一下。”
韩又汀接过片子，冲着那位救人的消防员：“跟我进来吧。”
走进医生办公室，韩又汀把片子夹在观片灯上，看了一眼右上角的患者姓名：李灿，29岁，2025年x月x日9点56分。
“李灿对。”韩又汀核对了一遍患者姓名。
“是，医生。”
韩又汀点亮观片灯，认真观察着上面的胸骨，正要开口讲述病情，余光却瞥见李灿的脸上挂着一种不太明显的笑容。
她变得有些不自在，心想，是不是刚刚说以身相许的话被人听见了，在嘲笑她。
她略显拘谨的转了转手里的笔，试图忽略他的表情。
她伸出手：“病历本给我。”
李灿交出病历本，低下头抿嘴一笑。
“笑……笑什么？”韩又汀忍不住发问。
李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看着她：“医生，这里，有东西。”
“没有啊。”她看着他手指的位置呆呆地摇头。
李灿又笑：“我是说医生你，鼻子上有东西。”
韩又汀一愣，连忙从抽屉里拿出化妆镜照了照，鼻尖上确实有一块深蓝色的小渍。
她抽出一片湿纸巾对着镜子蹭了几下，心里埋怨着屋外那些护士也不提醒她一下。她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应该是签字笔漏水不小心蹭上了，谢谢哈。”
李灿微笑看她：“没事，看病吧，医生。”
韩又汀眨眨眼，舒缓尴尬，又看向观片灯。
她的视线从片子角落的“李灿”两个字上一扫而过，这两个字很平常，在她眼里只是重名率极高的患者信息。
普通的李姓，灿烂的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