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自主招生考试当天，暴雨如注。
许沐晴站在考场外的走廊上，左眼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自从那天的眼出血后，她的左眼视力开始模糊，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医生警告过她必须立即停止用眼，但高考和艺考近在眼前，她没有选择。
“许沐晴！“监考老师在门口喊她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考场。今天的命题是“光明与黑暗的交界“，三个小时完成一幅色彩作品。许沐晴打开颜料盒，手指微微发抖——她特意调出了两种特殊的颜色：一种是周煜眼睛的深棕色，另一种是她左眼的琥珀色。
画布上渐渐浮现出一幅双人肖像：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背对背站立，男孩的一半身体笼罩在黑暗中，女孩的一半身体沐浴在光明里。而他们相握的双手，正好位于光与暗的交界处。
最后一笔，许沐晴在女孩的眼睛处点下琥珀色，又在男孩的眉间添了一道细小的疤痕。交卷铃响起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考场外，周煜撑着一把黑伞等候多时。看见许沐晴摸索着走出来，他立刻冲上前：“眼睛又恶化了？“
许沐晴勉强笑笑：“只是暂时性失明，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她没告诉周煜，眼科医生最新的诊断是“虹膜异色症伴随视网膜剥离“，左眼永久失明的概率高达70%。
周煜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掌心有细微的颤抖。最近他瘦得厉害，校服外套空荡荡地挂在肩上，左眉的疤痕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目。许沐晴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那是长期失眠和疼痛的痕迹。
“你吃药了吗？“许沐晴轻声问。
周煜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盒：“按时吃。“但他没说的是，陈医生上周已经给他换了更强效的药，而肝区疼痛仍然时常让他半夜惊醒。
雨越下越大，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向公交站。周煜突然咳嗽起来，不得不在路边的长椅停下。许沐晴轻拍他的背，触手却是突兀的肩胛骨——短短一个月，他瘦了至少十斤。
“我没事。“周煜喘匀气，挤出一个微笑，“明天开始给你补数学，高考前还能冲刺一把。“
许沐晴想说些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林琪“，她刚接起，闺蜜急促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沐晴！出事了！校园论坛有人发了你和周煜的照片，还有...还有你的病历和他们的家族病史分析！“
许沐晴的手指瞬间冰凉。周煜接过电话，听了几句后脸色骤变：“发链接给我。“
手机屏幕上，一个名为“深扒'异瞳女'与'精神病二代'的畸形恋情“的帖子被顶到首页。发帖人“旁观者“贴出了大量私密照片：许沐晴在便利店打工的画面，周煜在医院取药的身影，甚至还有许沐晴左眼流血时的特写。最致命的是帖子最后附上的文件截图——周昀的精神分裂症诊断书和许沐晴的眼科病历。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
“精神病真的会遗传！“
“那女的眼睛好恶心，像妖怪“
“周煜平时装得人模人样，原来是个定时炸弹“
许沐晴的右眼也开始模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周煜的手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是母亲做的。“
“不一定...“许沐晴虚弱地反驳，但心里已经信了八分。王明澜上周刚威胁过她，说如果再不离开周煜，就让全校都知道他们的“缺陷“。
“回家。“周煜的声音异常冷静，“我去找母亲。“
许沐晴抓住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不行。“周煜罕见地强硬，“你的眼睛需要休息。“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许沐晴塞进后座，“等我消息。“
车窗外的周煜站在雨中，黑伞下的身影修长而孤独。许沐晴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轮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平静的道别。
......
许沐晴在画室待到深夜。
她用右眼勉强完成了今天的速写——周煜弹钢琴时的侧脸。画到左眉的疤痕时，铅笔突然折断，在纸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痕迹。不知为何，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她抓起手机，发现周煜已经六个小时没有回复消息。
画室门被猛地推开，林琪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沐晴！周煜...周煜在医院！“
许沐晴的世界瞬间静止。她只看见林琪的嘴一张一合，耳朵里充满尖锐的鸣叫声。当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雨中，拼命拦出租车。
“明德医院急诊部！“她对司机喊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雨夜的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许沐晴跌跌撞撞地跑向急诊室，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王明澜。这个永远优雅的女人此刻眼眶通红，昂贵的套装上沾着水渍，像是匆忙中没顾得上打伞。
“满意了？“王明澜的声音像是淬了毒，“他看了那个帖子后直接吐血晕倒...肝衰竭早期！他才十八岁！“
许沐晴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她扶着墙才没倒下，右眼的视线里全是扭曲的光斑：“他...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了。“王明澜冷冷地说，“但高考肯定参加不了，大学也要推迟...如果他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接刺入许沐晴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知道吗？“王明澜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他拒绝使用信托基金治疗，说要留着给你去伦敦读书。“她将文件甩在许沐晴身上，“看看他的检查报告！肝纤维化三级，随时可能恶化成肝硬化！“
纸张散落一地，许沐晴颤抖着捡起一张。那些医学术语她看不太懂，但“预后不良“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现在，做个选择。“王明澜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继续毁了他，或者...“她递过一个信封，“接受这个。“
信封里是一张支票和一份录取通知书——伦敦艺术学院，全额奖学金，下周入学。许沐晴的视线落在支票金额上：足够支付母亲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十年。
“只要你消失，我会用最好的医疗团队治疗周煜。“王明澜的声音带着胜利的意味，“否则...你知道我有能力让他连普通病房都住不上。“
许沐晴的右眼流下一滴泪，砸在支票上那个天文数字上。她想起周煜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人生就像一首曲子“时的微笑，想起他在雨中撑着黑伞等她的身影。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王明澜摇摇头：“医生说情绪波动会加重病情。“她顿了顿，“写封信吧，我替你转交。“
护士站借来的纸笔在手中重若千钧。许沐晴写写停停，泪水将墨水晕开成模糊的云团。最终的信只有寥寥数语：
「周煜，
我决定去伦敦了。母亲需要更好的治疗，而我们需要各自成长。
谢谢你教会我弹琴，我会带着我们的歌去看世界。
别找我。
——许沐晴」
她刻意用了工整的字母署名，没有星星，没有异色瞳的涂鸦。王明澜满意地接过信：“明智的选择。“
许沐晴最后看了一眼急诊室紧闭的门，转身走向雨中。她的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右眼也只剩下模糊的光影。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在心里，她早已将周煜的每一个细节刻入骨髓——他左眉的弧度，他弹琴时小指的弯曲，他微笑时眼角的细纹。
三天后，许沐晴在机场办理登机手续。
林琪红着眼眶帮她托运行李：“真的不告诉他？“
许沐晴摇摇头。她的左眼缠着纱布，右眼戴着厚重的矫正镜片。王明澜说到做到——昨天已经有一支国际顶尖的眼科团队为她会诊，代价是她永远离开周煜的生活。
“他会恨你的。“林琪小声说。
许沐晴摸了摸耳垂上的星星耳钉——她唯一带走的与周煜有关的物品：“恨比思念容易承受。“
登机广播响起，许沐晴转身的瞬间，机场大屏幕突然插播一条新闻：“今日凌晨，明德医疗集团宣布成功研发肝纤维化逆转技术，首位受试患者为集团继承人...“
画面切换到一个模糊的病房镜头，许沐晴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病床上，手腕连着各种管线。她的右眼突然剧痛，视线完全模糊，但耳边清晰地听到新闻的最后一句：“...该技术由王明澜董事长亲自督导，预计将挽救数百万肝病患者的生命。“
许沐晴摸索着走向登机口，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至少，周煜会得到最好的治疗。而她，将带着一半的光明和全部的回忆，独自走进黑暗中。
飞机起飞时，许沐晴从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轻轻抚摸最后一页上的画像——那是周煜在流星雨下亲吻她的瞬间。画像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即使变成星星，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窗外，云层之上的阳光刺得她右眼流泪不止。许沐晴戴上眼罩，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明德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周煜正死死攥着那封分手信，监控仪上的心率线剧烈波动。
“骗子...“他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你说过会看着我长大的...“
陈医生匆忙赶来，为他注射了镇静剂。陷入黑暗前，周煜的指尖触碰着枕头下藏着的照片——许沐晴在艺术周上为他画的肖像。照片背面是她当初写下的字迹：「未完待续？」
而现在，这个故事被迫画上了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