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大邺惊梦录 > 躲过危机,萧家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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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声雷霆的余威还在湿冷的空气里震颤,宇文邕口中却轻轻吐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字。他站直了身体,周身那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冰寒杀意如同退潮般倏然收敛,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堪称愉悦的笑容,目光重新落在吕晓雅身上,不再是审视猎物,倒像是打量一件刚发现的有趣玩意儿。

“朕最喜欢明白人。”他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醇厚,甚至带上了一点慵懒的玩味。他随意地将那本攥得有些发皱的绢册抛还给侍立在旁、面如死灰的曹敬,动作轻佻得如同丢开一件无用的垃圾。“吕翁教女有方。”

吕晓雅依旧跪在地上,素白衣裙的褶皱如同凝固的波纹。她低垂着头,露出的颈项线条绷得笔直,方才眼底那孤注一掷的锐利光芒已迅速敛去,重新覆上了一层恭顺的薄雾。只是那攥着袖口的手指关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宇文邕踱开两步,负手望向窗外倾盆的雨幕,语气忽然变得轻佻起来,带着几分属于帝王的恣意:“江南烟雨养人,江南女子……更是钟灵毓秀。”他微微侧过脸,眼尾扫向地上的身影,慢悠悠地问:“爱妃说,是也不是?江南女子,都生的如爱妃这般……冰雪聪明,又楚楚动人么?”

“啊?”吕晓雅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撞上帝王带着戏谑和某种不容错辨的占有欲的目光,瞬间如受惊的小鹿,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和慌乱。

但仅仅是一瞬。

常年浸润在世家大族云谲波诡中的心智,让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眼前局势陡然的、匪夷所思的转折意味着什么。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沉坠感攫住了她。她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恢复了那种江南水乡特有的柔软,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臣妾……蒲柳之姿,蒙陛下不弃……”她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着冰冷的地毯,姿态卑微而柔顺,“臣妾……谢陛下恩典。”“恩典”二字,轻飘飘地从她口中吐出,落在寂静的厅堂里,却重得仿佛带着血的气味。

宇文邕满意地笑了,笑声低沉,带着掌控一切的餍足。

驿站的夜晚,难得挣脱了连绵阴雨的纠缠。白日里狂暴喧嚣的雨声止歇,只余屋檐滴水的清响,一声,又一声,在静谧的夜色里敲打出奇异的韵律。湿冷的空气被驱散了些许,晚风裹着庭院里被雨水洗刷过后格外浓郁的草木清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知名晚开的湿润花香,从半开的轩窗悄然潜入。

驿站深处,通往天子下榻院落的长廊下,新点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一名身着品级不低的宦官垂手侍立在紧闭的朱漆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门扉内,烛火通明。

紫檀木嵌螺钿的拔步床上,重重鲛绡烟罗帐垂落,朦胧地映出帐内交叠的身影轮廓。烛光透过薄帐,将光影摇曳得暧昧不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昂贵的沉水香、女子沐浴后肌肤残留的清淡花香、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旖旎和紧张。

吕晓雅僵直地躺在锦褥之上,身上的素白衣裙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寝衣,冰凉的绸缎贴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颤栗。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如同受惊的蝶翼不住抖动。方才沐浴时被热气熏染出的、玉石般温润的肌肤,此刻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一种剔透的苍白。

宇文邕半倚在她身侧,玄色丝质寝衣的襟口随意敞开,露出线条硬朗的锁骨和小片紧实的胸膛。他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把玩的意味,指尖缓缓抚过吕晓雅裸露在寝衣外、光滑却紧绷的肩膀线条,一路蜿蜒向下,最终停在锁骨中间那个小小的凹陷处。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指尖下的肌肤冰凉、细腻,却在细微地颤抖。这份强自压抑的恐惧和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无法彻底驯服的清冷韧劲,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竟比任何刻意的妩媚更能激起帝王征服的欲望。

“怕朕?”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吕晓雅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牙关却无声地咬紧了。

宇文邕低笑一声,并不追问。他的手指离开了她的锁骨,转而捻起她一缕散落在枕畔的乌发,在指间缠绕把玩。目光却穿透了帐顶朦胧的光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更为深远的事情。江南的棋局,才刚刚展开一角。吕家献出的这枚棋子,究竟是弃子,还是……暗藏锋芒的杀招?

“明懿……”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金口玉言的定夺之力,“这个封号,便赐予你了。望你……莫负朕意。”

吕晓雅的呼吸猛地一窒,倏然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帝王深不可测的脸庞。复杂的情绪如同暗流翻涌,最终被她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顺从。

“臣妾……叩谢陛下圣恩。”

三日后的驿站书房,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

窗外依旧细雨霏霏,但天光比前几日亮堂了些许,透过蒙着细纱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清浅的影子。书案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江南水系图,墨迹犹新。几名身着青衿布袍的年轻学子垂手肃立,为首一人,身量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儒雅,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锐气,正是新进秀才萧程烨。

宇文邕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份墨迹淋漓的奏对卷子,看得极为专注。他偶尔手指在卷面上某个位置轻轻一点,唇边便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屋内只闻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低沉平缓的声音:“……‘清淤筑堰,引水分流,以疏代堵’……嗯,此议切中要害。尤其是这运河清淤之论……”

他顿住,拿起朱笔,蘸饱了浓艳的朱砂,在那句“运河清淤乃江南水利复苏之本”的旁边,重重地圈了一下,落下一个无比醒目的朱红圆圈。鲜红的印记如同点睛之笔,瞬间让整篇策论的核心跃然纸上。

萧程烨站在下首,垂着眼眸,看似恭谨,但脊背挺得笔直,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又松开,泄露出一丝压抑的激动。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宇文邕放下朱笔,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江南才俊,最后落在萧程烨身上:“萧卿之才,不囿于科举文章,实务亦见真章。萧家教子有方。”他语气平和,带着帝王对臣下惯有的嘉许,却让侍立在一旁的曹敬眼皮猛地一跳。

江南世家盘根错节,张家献女似乎得了恩宠,吕家女更是骤然封妃,如今这新冒头的萧家年轻一代,竟也如此精准地入了陛下的眼……局势越发微妙了。

“陛下过誉,草民愧不敢当。萧家上下深感皇恩浩荡,唯愿尽忠报效,为陛下分忧。”萧程烨躬身行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宇文邕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道:“江南水患之事,关乎国计民生。尔等回去再细细参详,朕……期待尔等更详实之策。”

学子们恭敬告退。书房内恢复了安静。

宇文邕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水系图上,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方才画下朱圈的位置——运河清淤。萧程烨此子,确有眼光。运河是江南命脉,更是漕运咽喉。若能借此契机,将运河疏浚之权握入手中……他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精光。江南这片富庶之地,他需要扶持起新的、能为他所用的力量。萧家,似乎是个不错的切入点。虽然对萧家了解尚浅,但萧程烨这块璞玉,值得雕琢。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西柳府那精巧绝伦的绣楼内,气氛却如同窗外阴沉的雨天一般压抑。

“啪!”

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瓷飞溅开来,染污了昂贵的地毯。

“萧家!又是萧家!”柳如萱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张娇艳如芙蓉的脸上布满寒霜,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媚意、七分算计的美眸里,此刻只剩下燃烧的妒火和冰冷的恨意。“张家献女,吕家献女也就罢了!如今连那不入流的萧家,一个酸秀才写的几篇破文章,也敢在陛下面前出风头!凭什么?!我柳家百年基业,难道还比不上他们钻营投机不成?”

她冲着一旁垂手侍立、吓得瑟瑟发抖的贴身侍女厉声斥骂,更像是在发泄心中翻江倒海的怨毒。

侍女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柳如萱烦躁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绣着缠枝牡丹的裙裾旋起一阵阵冷风。她猛地停下,视线死死盯住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吕昭彻底断了念想!只有这样,吕家当家主母才有可能是她!而要断了他的念想,最好的办法……

柳如萱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带着浓浓恶意的笑容。她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备车!”她声音尖利地命令,“去萧府!就说……柳家小姐听闻萧府后园梅花开得好,特去赏花!”

“是……是,小姐。”侍女慌忙爬起来应道。

柳如萱不再看她,快步走到妆台前坐下。菱花镜里映出她精心描画的眉眼,此刻却因妒恨而扭曲。她拿起梳子,狠狠地梳着如瀑的长发,动作带着发泄般的粗暴。就在她俯身打开妆匣最下层的一个暗格时,宽大的衣袖无意间带落了桌上一叠雪浪般的上好薛涛笺。

其中几张散落在地。

柳如萱不耐烦地低头瞥了一眼,刚想呵斥侍女收拾,目光却猛地顿住。

一张翻过来的素白诗笺上,几行清秀娟丽的小字赫然映入眼帘。那字迹……

柳如萱瞳孔骤然收缩!她弯腰,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捻起那张诗笺。上面是一首咏梅的小词,落款处,清晰地写着两个字——

清卿。

正是萧家那位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参加闺阁雅集的嫡女萧清清的笔名!

柳如萱死死盯着那两个字,脸上的怒意和妒火如同潮水般褪去,转而浮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狂喜与阴毒的诡异笑容。真是……天助她也!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诗笺折叠起来,没有放回原处,而是飞快地、带着一种隐秘的激动,将它塞入了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指尖触碰到袖袋里冰冷的丝绸内衬,那感觉让她兴奋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动作快点!”她扬声催促着侍女,声音里已听不出半分怒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志在必得的催促,“去萧家赏花……我要好好‘见识见识’,萧家小姐笔下……映日荷花别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