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扶苏的性情,仁厚有余,却也失之于优柔寡断,韩国这等百废待兴、暗流汹涌的烂摊子,绝非他一人之力所能轻易理清。
他偏过头,看向一旁气定神闲,正以指尖拨弄着棋盘上黑白子的谢飞鱼,慵懒道:“先生,看来,又要多一位‘客人’了。”
谢飞鱼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棋盘上局势瞬间又生变化。
他抬眸,那双洞悉世情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殿下此举,当真是……奇妙。将一团即将燃起的烈火,主动送到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手中,也不知是历练,还是……考验。”
赢衍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这天下,终究是要见一见血与火的。温室里的花朵,再娇艳,也经不起风雨。”
谢飞鱼抚须轻笑,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片刻间便写就一封密信,吹干墨迹后,小心折好,递给一旁的侍卫:“派人,将此信送往咸阳,交给该交的人。”
侍卫领命而去。
“殿下,棋局未完。”谢飞鱼含笑伸手,示意赢衍继续。
赢衍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随手拈起一枚黑子,落于一处看似无奇,实则暗藏杀机之地,声音依旧慵懒:“先生的棋,越下越有趣了。”
三日后,咸阳宫,麒麟殿。
经过数日的沉寂与暗流涌动,嬴政再次召集群臣,商议韩国后续事宜。
殿内气氛,依旧带着几分微妙的紧张。
淳于越等人,目光灼灼,显然已做好了再次力谏的准备。
王翦则面沉如水,立于武将之首,不怒自威。
嬴政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声音听不出喜怒:“韩国之事,诸卿可有定论了?”
淳于越正欲再次出列,却不料,一道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抢先响起。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长公子扶苏,仁德宽厚,可堪此任,前往韩国安抚民心,稳定大局。”
此言一出,整个麒麟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难以置信地投向了说话之人——太尉,尉缭!
就连御座之上的嬴政,冕旒之后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闪过一丝讶异。
尉缭,这位大秦军方的另一位巨擘,素来与王翦同气连枝。
他先前对于派遣皇子之事,并未明确表态,此刻却突然旗帜鲜明地支持扶苏,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淳于越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尉缭……竟然会支持扶苏?这……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难道尉缭也看清了形势,认为扶苏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所以才……
赵高那张枯瘦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扶苏?好啊!扶苏那等性情,可比那个心思深沉、手段酷烈的九殿下好对付多了!尉缭此举,简直是神来之笔!
胡亥更是喜上眉梢,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太好了!父皇若是派大哥去,那赢衍小儿的风头,岂不是要被压下去了?看他还如何嚣张!
王翦那双虎目之中,却充满了深深的困惑。
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位老友看穿。
尉缭此举,究竟是何用意?难道……他真的暗中投靠了扶苏?
嬴政看着殿下百官那各异的神色,心中虽也感到几分奇怪,但尉缭的提议,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扶苏的仁德,对于安抚新附之地,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如此,便依太尉所言。着令长公子扶苏,即日启程,前往韩国,总领韩国军政事务,安抚民心,稳定局势。王贲、蒙恬,各拨兵马五千,随行护卫。”
“臣等,遵旨!”
淳于越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陛下圣明!长公子此去,必不负圣恩!”
他心中狂喜,尉缭此举,无疑是向他,向儒家,向太子扶苏释放了强烈的善意!
看来,这大秦的未来,终究还是要落在太子殿下身上!
而尉缭,则在群臣的叩拜声中,缓缓垂下眼帘,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九殿下啊九殿下,你这般气魄,老夫,也只能帮你到这了。希望长公子,能真正明白你的苦心……
数日之后,一列车马,在千余名秦军锐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新郑城。
为首的华贵马车之内,长公子扶苏端坐其中,他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这座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韩国都城,以及远处那座巍峨依旧,却已然换了主人的王宫,清俊的眉宇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九弟……”他轻声呢喃,心中百感交集。
父皇的旨意,尉缭太尉那出人意料的举荐,淳于先生等人的期盼,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
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韩国,是九弟赢衍浴血奋战,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下的。这份泼天大功,本该由九弟亲自来收尾,来享受这份荣耀。
可如今,自己却成了名义上的主事者,前来“安抚”、“总领”。
扶苏心中,充满了对赢衍的愧疚。
“此番前来,定要有所补偿才是。”
扶苏暗下决心,他此次前来,不仅带来了父皇的赏赐,更准备了一份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
马车在昔日的韩国王宫前缓缓停下。
扶苏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在王贲与蒙恬的陪同下,踏入了这座如今已然成为赢衍行辕的宫殿。
穿过几重庭院,未及正殿,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与女子娇媚的笑语便隐隐传来。
扶苏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又释然。
九弟素来不喜拘束,行事自有其风格。
当他被引至一处临水而建的精致阁楼时,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阁楼之内,酒香四溢,暖玉温香。
赢衍依旧是那身慵懒的黑衣,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之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神情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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