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巨大的玻璃穹顶将塞纳河畔的晨光筛成金箔，《睡莲》前涌动的人潮像永不退去的潮汐。十年后的苏海棠裹着驼色羊绒披肩，站在莫奈长达数米的巨幅画作前，画布上那些流动的水色与光影，忽然与记忆深处某个雨夜的霓虹重叠。她垂眸看着画框底部的铜质铭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磨损的针脚——那是她成名前，在巴黎十八区的小阁楼里，亲手缝补的旧衣留下的痕迹。
妈妈说，每朵花都该自由绽放。清脆的童声穿透卢浮宫穹顶下此起彼伏的低语，像春日第一滴融雪坠入深潭，惊散了苏海棠眸中凝结的回忆。她转身时，法国古董商赠予的香槟色丝质围巾被穿堂风掀起，露出颈侧淡青色血管，在柔和的穹顶光线下，竟与莫奈笔下若隐若现的莲茎脉络奇妙重合。
逆光处，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踮着缀满水钻的芭蕾舞鞋，彩虹发绳随着动作在脑后欢快跳跃。她圆乎乎的手指精准点向《睡莲》中那片被光影染成粉金色的花瓣，羊绒手套上绣着的银线藤蔓随着动作轻颤：你看，这片花瓣像不像被月光吻过的云？说着突然转身，发梢扫过身后男人的下巴，爸爸，我们上周在塞纳河畔看到的睡莲，也是这样会偷偷变色的对不对？
男人垂眸时，深灰羊毛大衣领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苏海棠年少时随手编的平安结样式。他下意识收紧环着熟睡幼儿的手臂，针织帽上的绒球蹭过他泛青的胡茬：嗯，不过小星记得吗？睡莲要等到太阳落山才会合上花瓣，就像...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女儿头顶，与苏海棠撞个正着。
小女孩顺着父亲凝滞的视线转过头，发间彩虹发绳折射的光斑正巧落在苏海棠胸前。她米色连衣裙上别着的海棠胸针突然被风掀起，金红珐琅釉面流转出熟悉的光泽——那是苏海棠三年前在佳士得拍卖会上捐出的首幅成名作《雾锁海棠》的衍生设计。姐姐的围巾和画里的雾好像！小女孩突然挣脱父亲，肉乎乎的手掌差点触到苏海棠垂落的丝质流苏，妈妈说，真正的艺术家能把风的形状画进颜料里，你见过会跳舞的风吗？
男人慌乱间伸手去拉女儿，怀中幼儿突然发出梦呓，针织帽滑落露出额角淡粉色胎记。这个画面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苏海棠记忆深处的暗盒——七年前那个雪夜，她在私人诊所的消毒水气味里，隔着保温箱玻璃见过同样的胎记，那时婴儿的啼哭曾让她攥碎了手中的诊断书。
苏海棠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道曾在法庭上冷若冰霜的眉骨，此刻覆着柔和的阴影；曾经总别着铂金袖扣的手腕，如今缠着褪色的帆布表带；就连低头亲吻孩子发顶时，下颌线条都不再锋利如刀，倒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鹅卵石。赛季初抬起头的瞬间，两人目光撞碎在《睡莲》流转的光影里，苏海棠甚至听见自己后槽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记忆突然翻涌成浪。暴雨中他被拖拽上警车时飞扬的发丝，撕碎合约时纸张断裂的脆响，还有纽约画展那束凝结着水珠的蓝玫瑰，此刻都在穹顶的光线里诡异地交织。赛季初喉结滚动，怀中的孩子无意识呢喃了一声，他下意识调整抱姿的动作，竟与当年在鎏金岁月顶楼，为她披上西装时的温柔如出一辙。
展厅广播突然响起闭馆提示，人群开始缓慢流动。苏海棠看着赛季初被女儿拽着往出口走，他转身回望的身影与十年前那个雨夜重叠——那时他被警灯照得苍白的脸，此刻已刻上了岁月的纹路。小女孩蹦跳着回头挥手，彩虹发绳在逆光中炸开绚丽的光晕，惊起玻璃穹顶上几只沉睡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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