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一会,还是嫌25文太贵。
司昭就大声说:“大娘,我这画比别家的画得好,京里的那些夫人小姐可是喜欢呢。说送子娘娘送来的都是文曲星。前几日,那会馆的老爷们也买了文曲星的画像,保佑高中状元呢。您也买一张,您家小孙子以后考状元......”
司昭卖力地吹嘘,一直紧闭的西厢房的门开了,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门口。
“会馆谁买了你的画?”
他瘦高的个子,发髻随意束在头顶,揉着眼睛,一幅临近会试,日夜攻读的疲惫样子。
“是啊。那些会馆的好几个老爷都买了,说是讨个好彩头。”
司昭大声回道,心想这个青年应该就是那个施怀义了。
一旁老妇人搭腔:“讨个好彩头,可惜我们家都是泥腿子,几辈子也没出过一个读书人。”
“大娘,您指望你孙子啊,以后您孙子会读书,给您考一个进士老爷回来,您呀就等着做那富贵老封君。”
司昭一边口舌油滑地打趣,一边瞥一眼施怀义:“您也买一张?定一举高中,得个头名状元。”
施怀义笑,说他不信这个。
“施兄。”
门内一声。
司昭眼睛一跳。
施怀义身后钻出一个青年男子,一身灰白的青衿浆洗得挺括,儒巾端端正正束着浓密的发髻,他唇角带着笑意,双手拢在袖中,直直地走过来,浏览着地上的画像。
司昭死死盯着弯腰挑画的人,是他,纵使眉梢眼角添了些许风霜,可那副在噩梦中反复咀嚼的轮廓,怎会错认?
一直寻找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她竟觉得恍惚,先前那些准备的话语,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只是死死盯着他,生怕错漏了。心口仿佛被攥紧、揉捏,带着窒息的闷痛,她闭一闭眼,眼前竟模糊了片刻。
“这个20文一张,太贵了。”
耳边,老妇人唧唧呱呱地同司昭讲价,说买二张,便宜些,35文二张。
见司昭不吭声,她就拉了拉专注挑画的刘良文,轻声说了二句。
刘良文就抬头看过来,见小画工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不悦地皱皱眉,这些底下人看人都是喜欢这样盯着人直勾勾地瞧,让人很不舒服。
“多少钱?”
他扬了手中的画。
司昭回神,稳稳声:“20文。”
刘良文很快付了钱,回屋去了,门重新带上。
这里那老妇人只肯付15文,说二张35文。
司昭收了钱,说下回还来,请她帮忙左右邻居招揽一些生意,一张给她一文的跑腿费。
老妇人欢快地应了,叮嘱她再多带些画像来,灶君,门神什么的,司昭一一应下。
司昭背着画筒告辞离开,到了外头巷子,方站住,伸手捂住脸,沿着墙角蹲下去,想哭一声,只干呕了二声。
她抬头,大睁着眼,望着巷子上头的天空,白茫茫地,就像那日的天空,一夜雨后,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不知多久,蹲得腿麻了,方缓缓起身,迈步往外走,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她加快了脚步……
乌云压顶,天黑得像墨,一场大雨即至。
河边空旷,前方有棵大树,张开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伞。
一辆运干草的牛车停在树底下。
司昭蒙着头快速跑到树底下去,这天说变就变,今日出门还是艳阳天,从石鼓坊到铜锣巷,一东一西,横贯了大半个盛京城,现在就是去找马车也是来不及了,这雨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又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驶入,急停,跳下来一个青衣小厮和车夫。
那车夫把马缰一扔,抱了一捆青油布,踩在脚踏上,去盖车。
“轰隆隆!”
一声闷雷,那雨哗地落了下来,霎时,黄泥道上,溅起蓬蓬白尘,四下很快迷蒙起来,劈里啪啦,稀稀拉拉的槐树叶挡不住肆虐的雨水,穿过枝桠,密密地落下。
司昭紧紧贴在树干上,马车上的人也缩回了车厢里。
雨雾中,有一个人影飞快地奔过来。
他一头冲进来,头发贴面,半湿的背上背着藤条箱。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往里边又挤了挤。
“哎,小心。”
老汉忙出声,那藤条箱子粗糙宽大,转身的时候,碰到了牛车上堆着的干草,歪了下来。
“抱歉!”
中年书生就扭着身子,要把那藤条箱卸下,却是被身后的马车厢挡住。
他见这车身漆得通体红亮,上头的油布接住了雨水,沿着四周厚重的流苏,把风雨都挡到了车下。雕花的车窗半掩,挂着锦缎制成的小窗帘,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书生就小心翼翼地转着身子,生怕刮花了这车身。
一旁的老汉及时伸手帮他把笨拙的箱子给托住。
中年书生哈腰谢过,抱着拿下来的箱子贴树站着,雨水一个劲地泻下,树下很快就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
老汉就伸手指了板车下面:“这里。”
书生见那板车下面果然干燥,忙把那箱子拖到了那板车下面:“多谢!”
赶车老汉伸手遮了脸上的雨水,一边大声:“什么宝贝,比人还重要。”
“书!”
中年书生大声回答,然后抱臂,缩了身子,抱怨:“这雨也太大了点,这路可怎么走。”
这回没人理他。
雨更大了,从树丛中落下来,砸在车棚顶,啪啪响。道上的水开始向树下聚拢过来,板车底下已经开始蜿蜒。忙乱之中,那书生俯身抱起那箱子:“我的书。”
雨更大了,树下已经和树外没有什么区别了,道旁的泥水也是汇聚成小溪,一股一股地往脚下淌,这里地势低,所有的水都往这里走,赶牛老汉也爬上了自家的板车,头上拿稻草一盖就趴在了车上。
剩下那书生抱着箱子,站在那泥水里,弓着背,企图挡住那落下的雨水,整个人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只那辆马车,丝毫不受影响。雨水从蒙了厚油布的车顶滑落,顺着厚厚的流苏往下滴落,两边车壁尚干燥,真是外边风雨交加,里面暖香依旧。
中间车内人撩了帘子从里面扔出果皮来,看到了车下捧着书箱的书生。
然后,小厮双瑞叫那书生。
书生踩着水走过去。
“上来,箱子放这儿!”
小厮伸手指着那车栏板,赶车的车夫把脚缩进去,腾出一块地儿。
书生就感激地把箱子递上来,一边笨拙地爬上车,又隔着帘子向里面的人致谢。
“您是读书人,我们少爷也是。”
小厮蹲在车厢口,笑嘻嘻:“我们少爷说,书是最珍贵的,可是淋不得!”
“在下是豫州举子元朗。多谢相助。敢问,兄台是?”
书生元朗一听,脸上就绽开了憨厚的笑容,热切地望着车内。
车内这个少年郎也是读书人,他瞬间就觉得找到了知音。
“不敢,江州周锦绣。”
车帘子拉开,周锦绣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灿烂如花:“元郎兄,可是要进来躲一躲?”
元朗下意识地看看自己那浸透了污泥的双脚,摇头:“不了。”
车厢里隐隐是白色的地毯,随着车帘子的掀开,隐隐有淡淡的香味飘散。
这般整洁精致的车厢,他这一身泥水,怎好就这般进去。
周锦绣就一笑,也不勉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