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城大学地下七层，A7区档案馆。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地面上都市区最后的喧嚣彻底隔绝。一股冰冷、干燥、混合着陈年纸张霉味和金属防腐剂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闯入了一座巨大的、被遗忘的钢铁陵墓。
空气似乎凝滞了。惨白的无影灯从极高的穹顶投射下来，照亮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顶天立地的合金档案架。架子像沉默的黑色巨碑，整齐划一，冰冷肃穆。上面分门别类地插满了封装严密的电子档案盒，盒体表面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和细密的分类编码。无数微弱的电磁场和电子存储设备待机时发出的、近乎无声的低频嗡鸣，在巨大的空间里形成一片无形的、令人精神压抑的“死寂之海”。
林晓雪裹紧了薄薄的米色开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嘶……这地方感觉比冰箱还冷。”她搓了搓胳膊，目光扫过这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钢铁丛林，小声嘀咕，“学校干嘛把这么多老古董塞这么深？看着都瘆得慌。”
李非走在她身侧，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额角渗着细微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动着肺腑深处的冰冷刺痛。精神印记屏蔽的副作用如同跗骨之蛆，叠加着鬼藤毒素残留的麻痒，在神经末梢不断撩拨，视野边缘的黑斑时隐时现。他强行压下不适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环境监测显示，恒温恒湿，无异常生命体，无能量波动，安全系数A级。”他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排排档案架，“要找的东西，在‘旧纪元灾变前社会结构及人文研究’大类，编号应该是……A7-SP-1147至1203区间。”这是林晓雪利用她父亲林伯的特殊权限和图书馆管理员的私人关系，才弄到的模糊线索——一份尘封已久的、关于“新纪元”超能力起源研究的早期内部文档汇编目录。
“这边！”林晓雪很快找到了目标区域。这里的档案架看起来更加陈旧，合金表面失去了光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尘埃。她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指在一排排同样蒙尘的档案盒编码上快速划过，动作敏捷。
李非站在她身后几步，微微闭眼，将感知沉入冰冷的屏蔽场。世界瞬间安静了许多，档案库那无处不在的、来自电子设备的低频嗡鸣被过滤掉大半。然而，代价是感知的清晰度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他只能捕捉到林晓雪那干净、专注的精神波动，如同黑暗中的一簇稳定火苗，其余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A7-SP-1149……1151……1153……奇怪，”林晓雪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带着困惑，“1155到1159这里……好像缺了几盒？编号是连续的，但位置空着……像是被特意抽走了？”
她的手指停在一个明显空置的档案槽前，槽内残留着清晰的盒子轮廓印记，与旁边布满灰尘的槽位形成鲜明对比。李非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空槽上，心脏猛地一沉。被抽走了？线索断了？
“再看看别的。”他声音低沉。
林晓雪点点头，继续向下搜寻。几分钟后，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从一堆落满灰尘的盒子中抽出一个。“A7-SP-1178……《旧纪元末期异常社会现象观察记录（残篇）》？”她念出光屏上显示的标题，秀气的眉毛蹙起，“这个标题……感觉很模糊啊。”她熟练地取出里面的存储芯片，插入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光屏阅读器。
光屏亮起，快速扫描。屏幕上滚动着大量模糊、断断续续的旧纪元新闻简报、社交媒体截图、民间报告……内容杂乱无章，充斥着恐慌、混乱和大量未经证实的谣言：某地出现“自燃”人群、某公司宣称研发出“意念操控”原型机、某城市爆发原因不明的“群体性幻觉”事件……文字和图片都带着旧纪元末期的混乱特征。
林晓雪看得眉头越皱越紧。“这……都是些什么啊？感觉像是一堆都市传说大杂烩。根本看不出和超能力起源有什么关系。”她有些沮丧地抬起头看向李非。
李非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光屏。屏蔽场在剧烈消耗着他的精神力，视野中的黑斑如墨滴入水般扩散，鬼藤毒素带来的麻痒感正沿着手臂向上蔓延。但他强行支撑着，将残余的感知力凝聚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光屏上那些混乱信息中蕴含的、极其微弱的……集体潜意识残留！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绝望哀嚎，瞬间刺穿了屏蔽场的阻碍！那不是文字信息，而是无数恐惧、痛苦、混乱、濒临崩溃的原始情绪碎片，如同沉船发出的最后悲鸣，从那些模糊的图片和文字深处渗透出来！
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在感知的维度里，他看到那些模糊的新闻图片上，那些扭曲的人脸背后，翻滚着如同实质的、漆黑的恐惧浓雾！在那些描述“群体幻觉”的文字缝隙里，流淌着粘稠的、足以让人精神撕裂的疯狂低语！
这些……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精神污染事件！是某种力量大规模渗透、扭曲现实的早期征兆！
“继续……向下翻……”李非的声音异常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林晓雪被他苍白的脸色和凝重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依言操作。光屏上的信息继续滚动。
当翻到一份边缘标注着“内部参考，高度保密”字样的模糊扫描件时，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泛黄的、带有撕裂痕迹的打印文件残页。标题被撕掉了一半，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印刷体字：
??“……项目阶段性报告……‘潘多拉’……精神干涉阈值突破……可控性……灾难性后果……”??
文件主体部分缺失大半，只剩下几行零散、似乎被匆忙记录下的潦草手写笔记：
??“……观测点γ区，实验组暴露后第72小时，出现大规模‘现实扭曲’现象……物理常数出现短暂区域性异常……个体精神强度与扭曲现象强度呈正相关……无法区分是能力觉醒还是精神崩溃……”??
??“……‘种子’已确认在目标群体中扩散性植入……但‘收割’机制存在致命缺陷……力量如同野火……反噬……”??
??“……紧急终止！必须终止！这不是进化！是……灭绝！”??
笔记的最后几行字迹扭曲变形，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仿佛书写者正目睹着地狱的降临。
轰！
如同惊雷在李非的灵魂深处炸开！
“潘多拉”项目！“种子”植入！“精神干涉”！“现实扭曲”！“收割”！“灭绝”！
老者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它们……不过是某些人……种下的种子罢了……等待着……被收割的那一刻。”——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疯狂回响！
这不是猜想！是证据！冰冷的、来自旧纪元末期的绝密证据！
超能力……根本不是自然的恩赐！是一场人为制造的、代号“潘多拉”的实验灾难产物！所谓的“觉醒者”，不过是被植入了“种子”的实验对象！而实验的目的……是“收割”？！收割什么？！
巨大的真相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夹杂着文件中那绝望哀嚎的精神残留！精神印记屏蔽场在剧烈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鬼藤毒素的麻痹感瞬间冲上大脑！
“呃……”李非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骤然被无边的黑暗吞没！视野彻底消失！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档案架，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才勉强没有摔倒。
“李非！”林晓雪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带着真切的慌乱。她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脸色好吓人！是不是这里的空气太差了？”
李非紧闭着双眼，牙关紧咬，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痛苦呻吟。屏蔽场濒临崩溃带来的剧痛和文件精神冲击的余波在脑海中疯狂撕扯，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他只能艰难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行！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林晓雪看着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样子，当机立断。她迅速抽出那份存储着关键残篇的芯片，将档案盒胡乱塞回原处，然后用力架起李非的胳膊。
“走……快走……”李非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残存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离开！那份文件残留的精神污染和其中蕴含的恐怖真相，如同活物般在这死寂的档案馆里弥漫，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林晓雪半扶半架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气密门方向走去。李非沉重的身体让她步履蹒跚，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她咬着牙，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就在他们距离气密门还有十几米时——
嗡——！
档案馆深处，那片存放着残篇档案的区域，所有电子档案盒的指示灯骤然由幽蓝转为刺目的血红！同时发出尖锐、高频、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玻璃般的警报蜂鸣！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如同丧钟，瞬间撕裂了档案馆死寂的空气！整个巨大的空间被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笼罩！冰冷的光线打在林晓雪惊骇的脸上，也映亮了李非紧闭双眼、痛苦而警觉的面容！
“怎么回事？！”林晓雪骇然回头，只见那片区域红光闪烁得最为剧烈！档案架上似乎有微弱的电弧火花在跳跃！
“销毁……程序……”李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被警报声震得几乎失聪。他“听”到了！在那刺耳的警报声中，无数细微的、如同纸张被火焰舔舐、数据被强行清零的“哀鸣”正在发生！是自毁程序！那份残篇被读取后，触发了预设的自毁机制！连带那片区域的所有关联档案都在被紧急销毁！
“快走！”林晓雪脸色煞白，架着李非用尽力气冲向气密门。沉重的合金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缝隙的刹那——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过黄油的声音，在身后那片红光闪烁的档案架深处响起。
李非紧闭的双眼猛地“看”到！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纯粹毁灭意念的精神波动，如同被激活的毒蛇，从那片正在销毁的档案深处猛地爆发！目标并非物理实体，而是直刺向他和林晓雪——更准确地说，是刺向他手中紧握的、那份存储着关键残篇的芯片！以及……林晓雪这个刚刚读取了它的人类大脑！
精神抹杀！物理销毁的同时，还有精神层面的清理程序！
那股毁灭意念冰冷、精准、无情！
“小心！”李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林晓雪往门外狠狠一推！同时，他将所有残余的精神力，连同濒临崩溃的屏蔽场，如同脆弱的盾牌般，强行压缩凝聚在自己身前！
嗡！！！
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高速旋转的钻头，狠狠撞在李非仓促构建的精神壁垒上！
噗！
李非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视野彻底被黑暗和血红覆盖！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软倒！
“李非——！！！”林晓雪被推出门外，踉跄几步站稳，回头看到李非口吐鲜血软倒的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刺耳的警报红光疯狂闪烁，映照着李非倒下的身影和喷溅在冰冷合金地面上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林晓雪不顾一切地冲回门内，扑到李非身边。那张总是带着点疏离和沉静的年轻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痕，仿佛一具失去生机的玩偶。
“李非！李非你醒醒！别吓我！”林晓雪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指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
合金气密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将档案馆内凄厉的警报声和毁灭的红光一点点隔绝，最终只留下一条冰冷的缝隙和门外安全区惨白的灯光。
林晓雪紧紧抱着李非冰冷的身体，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李非苍白冰冷的脸上。
而就在她精神剧烈波动、陷入巨大恐慌的瞬间，被她攥在手心、沾上了李非鲜血的那枚存储着“潘多拉”残篇的芯片，表面极其微弱地闪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幽光。芯片内部某个极其隐秘的追踪定位程序，如同被血液激活的毒虫，悄然启动，开始无声地向未知的远方发送着定位信号……
地下档案馆的毁灭红光在气密门后彻底消失。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林晓雪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走道里回荡，以及李非微不可闻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
起源的真相伴随着毁灭而来，而它溅起的血腥涟漪，正悄然扩散，引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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