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公村是双鹤乡最远的村子。过去有个姓丁的官员,被奸臣陷害罢官后,带着家人到这个地方开山种地,建了一个村子。几百年过去后,丁姓人倒绝迹了,王姓人成了村子的主人。
王姓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不改村名,反而把“丁公村”三个字,刻在一块大大的石碑上,立在村口显眼的地方。王移山开着车子,弯弯绕绕,看到丁公村大石碑时,不免感慨,她都已经十多年没回过了。
王移山说,要不是这次回来收拾大嫂的东西,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老家。王平山坐在他妹妹边上,笑着说,要不是他死命拉她回来,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老家。
兄妹两个说说话。车子就穿过村中竹林的阴影,停到新修的停车坪了。
王平山先下了车,左右看看,没有一个人。不免就想起多年以前,停车坪还是养牛棚的样子。那时候,整个村子的牛,都集中养在这个地方。十几头牛聚在一起,有一头哞哞叫,就引得剩下的,也一起跟着叫。
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来了。王平山看到西斜的太阳,放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穿过竹林的缝隙,打在车上和地上,细细碎碎的。
王移山锁好车子。两个人没有回王平山在村里的新房子,径直往贝英巧住的老房子走去。这栋独栋房子,是王移山爷爷手上盖的。王平山、王移山都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长大。
房子前有一棵梨树,树下有条青石板凳。王移山站在青石板凳上,仰着头把梨树拍了又拍。王平山开了门,用门后的一条竹竿清理净了蜘蛛网,才说:“都不长梨了,没人管理。”
王移山就想起过去,春天里梨花满树的样子。当姑娘的她,每到梨花开时,就爬到树上,折下来几枝白梨花,插在自己房里。素净的梨花把她的房间点染得春意盎然。到梨花谢时,满地都是洁白的花瓣。王移山看时,不知道为什么就难过起来。
这么多年来,只要想到老家,王移山就会想到满树梨花。当陈大海说她一点乡愁也不讲时,她心底里也是有点不服气的。她想,她这不是回来了嘛,不是站在梨树下回忆往事了嘛。
王移山想着这些事,跟着进了门。大门进去,是一个天井。天井两侧,各有一个厢房。挨着左右厢房,是两列正房。左侧是王开山的,也就是贝英巧的。右侧是王平山的。王平山后来盖了新房,老房子就只有贝英巧住了。
没有出嫁前,王移山就住在右侧厢房。现在,这个厢房已经垮塌了,露出一些胡乱堆着的农具。她朝里看看,照例又拍了照片。
王平山找钥匙,先开了自己一侧的房门,好像这里才是他常住的地方一样。王移山又跟着往里看看。房间里放了一些没用的破凳子,还有一张破床架。床边是三个箩筐,也是破的。王移山一眼看出来了,那破箩筐,是她爸自己编的。王移山又拍了照片,说:“爸的老手艺,你还留着呢。”
“都是爸手里的东西,凳子、桌子、床,都是爸的。这一时用不上了,只好放这里烂。”王平山说。王移山拿手摸了箩筐。
王平山说:“海邦说,等过段时间,他还要把这些东西,都用起来呢。”
王移山一时没转过弯来,说:“这东西有什么用,花几块钱,一买一堆。”
说完,她转过弯来了。原来王平山说的,还是王海邦准备开民宿的事。对这件事,之前她还和陈大海提过。听陈大海意思,还有点想投钱拼股份呢。不过眼下钱都在吕青中手里,也只能白想想了。
想到开民宿,王移山知道,这些旧东西,还真能派上一点用场。她不禁为王海邦感到一点骄傲,同时又有一点恼怒。他刚开始做海鲜的时候,她和陈大海帮了他多少啊。那时候,是他们冒着亏钱风险,帮着他做起来的。现在他生意好了,翅膀硬了,就不把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了。他一脚把他们踢开,自己单独找起了门路。好呀,后生人有本事,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箩筐的事,你还记得么?”王移山问她哥。
看着房间里少了一只箩筐。王移山就想起了一件关于箩筐的往事。
这种箩筐本来有四只。那一天,王平山装番薯丝出去晒。晒好番薯丝后,他没有把箩筐带回来,到晚上去收时,就只剩下三只了。为此,王平山还挨了妈一顿骂。骂完,妈不解气,又到晒谷场,大骂了一阵。也不知道是谁拿了那只箩筐。
“哪会忘?我猜猜,多半就是贝桥婶拿的。”王平山说。
贝桥婶是从贝桥村嫁过来的。她有摸东西占小便宜的习惯,再加上他家老头陷害过王平山父亲,两家人就不大合得来。贝英巧嫁过来后,因同是贝桥人,两家人的关系才缓和了一些。贝英巧按着辈分,喊贝桥婶一声“贝桥奶奶”,她也乐呵呵听着。但叫归叫,听归听,并不足以让两家人放下过去。
王海邦倒和贝桥婶的孙子王多杰很好。王平山本来不大愿意王海邦和王多杰好,但小辈自己走得近,王平山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心里叫他那死去的老妈,不要怪罪小辈的不懂事。
“拿去也没有用了。现在有也是锁在房里烂。”王移山说。
想想贝桥婶那惨烈的下场,又看着眼前这些破烂家伙,王移山只好感慨时代真变了。它们曾经金贵到每一只,都足以引起一场轰轰烈烈的骂仗。现在,仅仅只是一种谈资。
小时候的事情,都还在跟前呢,自己头发都白了、面皮也皱了。王移山心绪起伏,跟在王平山后面。两个人像老将巡视兵营一样,在房子里走了一圈。他们检点那些曾经跟着他们的家伙兄弟,向它们致以时代的敬意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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