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灰灵大陆人上人 > 第7 章翠丫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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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刚蒙蒙亮,薄雾还懒懒地缠着山腰,光流家的那头老黄牛就被牵到了院门口。牛脖子上一块洗得褪了色的红布,是它今日唯一的新装。光流自己也只换了件没打补丁的旧褂子,头发拿水抿了抿,显得精神些。他搓着手,望着翠丫家那矮墙的方向,心口跳得比牛蹄子还响。

翠丫娘最后把那块巴掌大的鲜亮红布,仔细系在翠丫乌油油的发辫根上,权作盖头。这便是新娘子全部的装点了。翠丫抿着唇,脸上飞起两团红霞,倒比那红布还艳上几分。门一开,弟妹和几个早已等得抓耳挠腮的表弟表妹,小雀儿般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嚷着“接新娘子喽!”

翠丫在弟妹的簇拥下,走到院门口。光流赶紧上前一步,想扶又不敢扶得太实,只笨拙地伸出手臂。翠丫扶着他硬邦邦的胳膊,脚踩在光流慌忙搬来的矮凳上,一借力,轻巧地侧坐上了宽厚的牛背。老黄牛温顺地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走喽——接新娘子回光流哥家喽!”孩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光流牵起缰绳,稳稳地走在前面。翠丫的弟妹表亲们紧跟在牛屁股后头,像一串活泼的小尾巴。队伍刚走上村中的黄土路,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更多村里的娃子,呼啦啦汇入进来,拍着手,蹦跳着,清脆的笑闹声惊飞了路边灌木丛里的野雀。

走着走着,不知是哪个机灵鬼先喊了一声:“给新娘子扎花牛!”孩子们立刻响应,如同撒欢的小兽扑向路边的草坡田埂。小手飞快地揪扯着:明黄的野菊,粉嘟嘟的打碗花,蓝盈盈的鸭跖草,还有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他们嬉笑着涌到牛身边,踮着脚,把一束束还带着露水珠的野花,胡乱地插在牛角弯弯的犄角根上,别在粗糙的笼头缝里,更有淘气的,揪了根韧性好的长草茎,把几朵小花拴在了牛尾巴尖那撮甩动的长毛上!老黄牛仿佛也沾了喜气,顶着这身“花枝招展”的行头,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牛角上、尾巴梢上的野花随着它的步伐一颤一颤。翠丫坐在牛背上,看着这滑稽又无比鲜活的景象,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光流回头望她,正撞见她弯弯的笑眼,自己也跟着咧开了嘴。牛铃声叮当,孩子的笑闹声回荡在山路上,这寒酸又热闹的迎亲队伍,成了清晨山野间最亮眼的风景。

光流家小小的晒谷坪,早已被叔伯婶娘们收拾出来。没有高悬的灯笼,只有几串红纸剪的简单喜字,用竹篾撑开,挂在屋檐下。几张借来的八仙桌拼在一起,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饭菜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气弥漫开:一大盆油汪汪、热气腾腾的杂烩菜炖在桌子中央,里面翻滚着自家晒的萝卜干、新摘的豆角、几块切得厚实的腊肉;旁边是堆得冒尖的玉米面贴饼子,金黄焦脆;几碟子腌得乌黑油亮的咸菜疙瘩和红艳艳的辣椒酱,便是全部的席面。灶膛里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大铁锅上蒸汽氤氲,这实实在在的饭菜香,就是最浓烈的喜气。

当那头顶着野花、尾巴梢还颤巍巍挂着几朵小黄花的黄牛驮着翠丫出现在坪口时,人群“轰”地一声笑开了,夹杂着善意的打趣和更响亮的欢呼。光流赶紧扶着翠丫滑下牛背。翠丫脚刚沾地,脸上的红晕便更深了。

“吉时到——!”主持的七叔公声如洪钟。喧闹稍稍平息,只余灶膛里柴火的噼啪。

“一拜天地——!”光流和翠丫转过身,朝着远处连绵的苍山,朝着头顶那片洗过的蓝天的方向,朝着脚下养育他们的厚土,深深地弯下腰去。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芬。

“二拜高堂——!”两人转向坐在条凳上的双方爹娘。老人们脸上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局促地点着头,翠丫娘眼里含着水光,悄悄用衣角擦拭。

“夫妻对拜——!”这一声喊得格外响亮促狭。两人面对面站定,在无数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躬身。光流的头低下去,鼻尖几乎要碰到翠丫发辫上那块小小的红布。翠丫垂着眼,只能看见光流沾满新鲜泥巴的旧布鞋鞋尖。周围的哄笑声仿佛隔了一层,只剩下彼此近在咫尺的、有些急促的呼吸。

“礼成——!入洞房喽!”七叔公的尾音还没落下,早就按捺不住的半大小子和年轻后生们便一拥而上,嬉笑着把一对新人往那间刚打扫出来的、贴着大红喜字的土坯小屋推去。

小小的洞房里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哄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光流哥!新娘子好看不?比山上的映山红还俏吧?”有人怪声怪气地喊。

“好看!好看!”光流红着脸,只会嘿嘿傻笑。

“光说不算!背新娘子!背新娘子绕屋三圈!”有人高声提议,立刻得到一片应和。

光流在哄笑声中,半蹲下身。翠丫羞得抬不起头,被几个嫂子笑着推到他背上。光流憋足了劲,猛地一起身,翠丫惊呼一声,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光流背着新娘子,在狭小的屋子里笨拙地转起圈来。屋小人多,他脚步踉跄,东倒西歪,翠丫在他背上又笑又叫,紧张地揪紧了他的衣领。每一次歪斜都引来更响亮的哄笑和“小心!”“别摔着新娘子!”的怪叫。三圈下来,光流已是满头大汗,翠丫的发辫也松散了些,那小红布歪到了一边,露出她红扑扑、汗津津的脸蛋。

刚喘口气,更促狭的来了。一个后生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红得发亮的野山楂果,只有核桃大小。“来来来,夫妻同心!同啃一个果,日子红火火!”他挤眉弄眼地把果子塞到光流手里。

在震耳欲聋的“啃!啃!啃!”的起哄声中,光流和翠丫被推搡着面对面站定,中间只隔着那枚小小的野山楂。两人脸都红得像要滴血,在无数双亮晶晶、等着看戏的眼睛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各自凑近那小小的果子。光流紧张地张嘴去咬,翠丫也羞怯地微微启唇。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嘴唇更是不可避免地同时触到了那光滑冰凉的果皮上。不知谁在后面使坏,轻轻推了光流一把,两人的牙齿“咯”地一下磕在了一起,嘴唇更是结结实实都贴在了山楂果上!果汁瞬间沾湿了唇瓣,那酸涩又带着点野性的气息直冲鼻腔。周围爆发出几乎掀翻屋顶的疯狂大笑和拍桌跺脚声。光流和翠丫猛地弹开,捂着嘴,看着对方狼狈又滑稽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这粗粝直白的热闹,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野果的酸香,把简陋的洞房烘烤得滚烫。

日头终于沉甸甸地坠向西山坳,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闹腾了大半日的人声渐渐散去,留下晒谷坪上杯盘狼藉的桌子和空气中混杂的饭菜余香、汗味、柴烟味。

光流和翠丫并肩站在屋后的矮坡上。远处,深深浅浅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柔和,像巨兽温顺的脊背。山坳里,散落的农舍亮起了星星点点昏黄的灯火。一缕缕或浓或淡的乳白色炊烟,正从那些低矮的屋顶上笔直地升起,融入淡紫色的暮霭里,无声地召唤着归家的人。

晚风带着凉意吹来,拂过他们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热度。翠丫发辫上那块小小的红布,在暮色中依然醒目。光流悄悄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翠丫垂在身侧的手。那手不大,带着点凉意,却被他粗糙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了。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这片在暮色四合中渐渐沉静、又被点点灯火重新点亮的土地。牛铃铛的余韵仿佛还在耳边,野山楂那酸涩微甜的滋味似乎还留在唇齿间。这日子,就像脚下这条被无数人踩踏出来的田埂,通向炊烟升起的地方,简单、粗粝,却又沉甸甸地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