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灰灵大陆人上人 > 第1 章山沟里的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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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山沟里的憨气

灰灵大陆千国林立,如蚁穴蜂巢。九十万平方公里疆域的坚达胜国,处大陆东南一隅,不过是这庞杂拼图上不起眼的一小块补丁,蜷缩在更强大势力投下的阴影缝隙里。崇山郡,这片峰峦叠嶂、瘴气弥漫的土地,名义上归属洛侯的权柄,实则如同被遗忘的弃子,被重重山峦囚禁在文明的末梢。而栏渚县井吴镇的小顾村,便是这末梢中最深、最僵死的褶皱,被群山挤压在谷底,几乎与世隔绝。

山,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墨绿色的山体如同凝固了千万年的滔天巨浪,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将小顾村死死摁在狭窄的谷底。天空被切割成细碎的蓝布条,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便匆匆坠入山脊之后。通往外界的路?那不过是几道被羊蹄和人脚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硬生生磨出的、沾满湿滑苔藓的羊肠小径。终年不散的浓雾,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缠绕着山腰,吞噬着声响,将整个村落包裹在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与潮湿里。几十户泥墙茅顶的屋子,像被随意丢弃的枯叶,紧紧挨挤在逼仄的坡地上,沉默地咀嚼着贫瘠与闭塞的苦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的时间,仿佛被山峦吸走了魂魄,流淌得粘稠而缓慢。

村北头,地势最高的陡坡上,孤零零地趴着一座茅屋。它比村里任何一座都要矮小、破败,如同一只行将腐烂的蘑菇。屋顶的茅草早已朽烂发黑,被山风肆意撕扯出几个豁口,胡乱塞进去的枯枝败叶,也只是聊胜于无的遮羞布。黄泥夯筑的墙壁被岁月和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几道狰狞的裂缝贯穿内外,任凭顾大爹如何用破布烂草去堵塞,也挡不住山风那无孔不入、带着湿寒骨髓的呜咽。这便是顾老汉顾大爹和他的傻儿子光流,在这世上唯一的立锥之地。

顾大爹佝偻着背,像一块被风霜侵蚀殆尽的嶙峋山石。他蹲在冰冷的泥灶前,灶膛里只有几块将熄未熄的木炭,吝啬地散着最后一点微温。他伸出枯枝般、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徒劳地拢了拢那点可怜的热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灶台上那个空空如也、布满裂纹的大水缸。缸底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无声诉说着长久的干涸。他喉咙里滚动着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诅咒,又像是绝望的叹息。过年?那碗象征着富足和希望的“宝饭”?在这连水都金贵如油的地方,那只是一个遥远而苦涩的梦。村里人丁不旺,世代困守在这山坳坳里,像那石缝里艰难求生的野草。闭塞,不仅隔绝了道路,也扼杀了血脉的活力。“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愚昧观念,如同山中的瘴气,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弥漫了不知多少代。近亲通婚的恶果,如同诅咒般缠绕着许多家族,顾家便是其中最沉重的一环。顾大爹自己便有些木讷迟钝,而到了光流这一代,那无形的枷锁彻底收紧,勒断了灵智的绳索。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呻吟。光流佝偻着比他父亲更甚的背,几乎是拖曳着一个粗笨沉重的木桶,艰难地挪了进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一张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布满呆滞与茫然的脸。宽厚的骨架撑起破旧的衣衫,动作却像生了锈的傀儡,每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脚下泥地的艰难搏斗。桶里的水浑浊不堪,随着他笨拙的脚步剧烈地晃荡。桶沿一次次磕碰在低矮的门槛上,“哗啦”,又是一股水泼溅出来,在他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湿漉漉的泥泞痕迹,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从门外一直蜿蜒到水缸旁。

“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光流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沉重的木桶掀翻在水缸口。浑浊的水流猛地冲入缸底,激起沉闷的回响和四散飞溅的水珠。然而,更多的水却像失控的野马,泼洒在泥地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泥泞水洼。

角落里,那点微弱的炭火猛地一跳,映亮了顾大爹骤然抬起的脸。那张脸,刻满了比脚下山岩更深更密的皱纹,每一道沟壑里都嵌着洗不尽的煤灰和刻骨的愁苦。浑浊的眼珠瞬间布满血丝,死死钉在地上那片迅速扩张的湿痕上。一股积蓄了太久的、混合着绝望、贫苦和被命运反复践踏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猛地冲上他干瘪的胸膛,烧灼着他的喉咙。

“憨不死的!蠢货!笨死掉的东西!”嘶哑的咒骂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裹挟着浓烈的口臭和飞溅的唾沫星子,狠狠砸向呆立的光流。顾大爹猛地站起,枯瘦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眼睛长在裤裆里了?!提个水都提不好!泼!泼!泼得痛快!水比你的憨血还金贵!造孽啊!上辈子刨了你祖坟还是怎的,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憨包!”他越骂越急,声音尖利得刺破茅屋的沉寂,在空荡破败的墙壁间冲撞反弹,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过年?还想吃‘宝饭’?呸!就你这副讨债鬼的德性!西北风都嫌你憨,不肯灌饱你!吃土去吧你!”

光流被这劈头盖脸的怒骂彻底钉在了原地。他本就混沌一片的脑子,此刻彻底搅成了粘稠的浆糊。他下意识地缩紧脖子,几乎要把脑袋埋进那宽厚却显得无比笨拙的肩膀里,脸上僵硬的肌肉无意识地抽动着,嘴唇无声地开合,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嗬…嗬…”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惊惶,如同被鞭子抽打的牲口,茫然地承受着父亲那倾泻而出的、带着无尽恶毒字眼的绝望诅咒。他笨拙地低下头,视线落在那片浑浊的水洼上。水波晃动,映照出一个扭曲变形的人影:蓬乱如枯草的头发,呆滞无神的眼睛,一张写满了与这贫瘠山沟、与这世代诅咒同出一辙的、深深刻着“憨气”烙印的脸庞——那是他,光流,一个被群山和血脉双重囚禁的灵魂。

水洼里,他呆滞的倒影轻轻晃动,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泥潭。然而,就在那浑浊的涟漪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沉眠在深水中的鱼鳞偶然翻转,又像是一粒被遗忘在淤泥深处的火星,倏忽掠过一道难以捕捉的暗芒,快得如同幻觉,转瞬便被浑浊吞没,只留下死水般的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