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拿着借据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毕竟是专门放贷的,自然不会让人在文书上找出漏洞,不过……
“《大夏律》中明言,凡私放钱债,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利息总数,不得过一倍,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记赃,重者坐赃论,杖一百。”
谢云昭抖了抖手中的纸,看着男人道:“宋小官人去年六月借了二十贯,如今一贯是七百七十文,就算按最高利率,一年十二个月利钱也才七贯一百五十四文,再加上上个月借的十贯,按整月算,得利二百三十一文,所以连本带利,最多也才还三十七贯三百八十五文。”
“你们这利钱,是否太高了些?”
话音即落,院中落针可闻。
几人看着谢云昭,除宋莲外,皆表情怔愣。
胡子脸男人上上下下打量谢云昭,目光闪烁。
他不是没见过别人算账,不说别人,他们大当家的就是算账的好手,但那是有算盘的情况下,这小丫头,心算……
这么快,莫不是胡乱编的数吧?
正想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他循声看向门口。
只见门前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人群最前面站着个一十二岁的少年,正拿着算盘快速拨动,片刻,声音停下,少年抬起头:“一钱不差。”
少年身旁圆头圆脑的小胖萝卜哇的一声拍着手叫道:“嫣姐姐最厉害!”
众人看向谢云昭的眼神更为惊异。
位于视线中心的谢云昭神情不变,她数学学得不好,但好在计算能力还算可以,此刻拿来唬人刚好够用。
她看着胡子脸男人,等待他的反应。
大夏朝严令禁止放高利贷,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然而男人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看着她露出几分兴味:“小丫头竟还懂律法,算账也如此精通,现在人不值钱,我们一般不接受拿人作抵押,但看你这么有本事,想来能卖个好价,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进大户人家做半个主子,不如你跟我们走,我放了他,如何?”
“你找死!”宋莲再忍不住,几步上去挡到谢云昭身前。
男人脸色沉下来,肌肉绷起,手中匕首反射出寒光:“谁找死?”
谢云昭拍了拍宋莲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方才这一试探,她已经确认,这些人能明目张胆地放高利贷,在她言明律法时仍旧有恃无恐,想来背后定然是有靠山了,且很大可能背靠官府。
她们初来乍到,还没站稳脚跟就惹上官府,以后的路可就难走了,更何况顾元瑾兄弟两个以后读书科举少不了和官府打交道,此时得罪他们,得不偿失。
双方实力差距有些大,但谢云昭向来能屈能伸。
“大叔莫怪,我姨母心疼我,所以着急了些,并非有意冒犯。”
谢云昭没再揪着律法不放,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用绳子串着的玉佩来。
她和宋莲也是身无分文,要不然也不会来投奔宋兰,这玉佩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男人还没反应,宋莲已是大惊,伸手欲拦:“小……小嫣,这是你爹留给你唯一的遗物,你不可——”
宋兰闻言也连忙上前拦她:“小嫣,这是我弟弟惹出来的事,怎能拿你的东西来还,你快收回去,这事我们大人来想办法。”
谢云昭朝她们安抚地笑了笑,看向男人道:“不如这样如何,我拿这玉佩做抵押,请宽限我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我们凑够钱还给你们,若是超过三个月我没拿钱来赎,这玉佩任你们处置。”
男人接过玉佩看了看,神情有些松动,他虽不识货,但这玉佩色泽温润,没有半丝杂色,触手细腻光滑,想也不是凡品。
只是其上雕刻的仙人献寿图案略有些粗糙,不过问题不大,重新找工匠再打磨打磨价值还能更高,不论如何都比五十贯要值钱得多。
五十贯对这群穷乡野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短时间内想凑齐这笔钱并非易事。
这白捡便宜的事,大当家的想来也乐意得很。
至于这个穷丫头为何能拿出这等值钱的玉佩,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行,就宽限你们些时日,但三个月太长了,两个月,两个月你若没拿钱来,这玉佩就归我们了。”
“好。”谢云昭当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胡子脸男人收起玉佩,对高瘦男人扬了扬下巴。
高瘦男人松开手,宋竹劫后余生,眼含热泪躲到宋兰身后。
谢云昭看向手拿算盘的顾元瑾:“有纸笔吗?”
顾元瑾看着她目光闪亮,闻言忙点了点头,进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
谢云昭提笔蘸墨,写下一式两份抵押文书。
一手漂亮工整的楷书和简洁而严谨的文书内容让胡子脸男人再次扬眉。
家中没有印泥,但有新鲜的鸡血,宋兰拿勺子匀出些许,确认无误的二人拿鸡血按了手印。
男人收起自己的那份文书,看向谢云昭的目光已全然不同:“小丫头倒有些本事,以后若有需要,可到县里杏子胡同第三家找我,报我关五的名就行,价钱好商量。”
谢云昭从善如流应下。
关五两人离开,看热闹的人群却未散去,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显然对宋莲和谢云昭的身份颇为好奇。
宋兰上前将人一一打发走,关上了门。
院子里总算清净了。
宋兰过来握住谢云昭的手,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宋竹一声惨叫。
“疼疼疼——”宋竹偏着头,使劲扒拉揪住自己耳朵的手,叫道:“你谁呀你,放手,我耳朵要掉了!姐——”
挣扎未果,他只好向宋兰求救。
宋莲冷哼一声,手中越发用劲:“你喊娘都没用!我是谁?你连老娘都不认得了是吧?好小子,你可真是出息了,喜欢赌是吗,来,老娘陪你赌个够!”
宋竹连连哀叫,被铁面无私的宋莲直接绑起来吊到墙角的大槐树下。
“来赌,赌我会用右手抽你,还是左手抽你。”
“我不赌,真不赌了,求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就双手一起抽。”
宋莲拿起柴堆上用来捆柴的藤条,直接招呼上去,宋竹一阵花枝乱颤鬼哭狼嚎,遥远的记忆终于被唤醒,让他认出了眼前这个凶煞如阎罗的女人——
“大姐,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大姐,你是我亲姐呀,啊——”
宋兰淡然地转身进了厨房,谢云昭蒙住顾元祺的眼睛,将三个小孩子也推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