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好明日的事情,几人各自去忙。
谢云昭想到答应顾元瑾教他算数的事,便进屋去找顾元瑾。
顾元瑾和顾元祺读书习字的地方是单独辟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但没有门,只用门帘掩住。
小孩子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未免顾元祺分心,家里人都默契地不靠近这里。
谢云昭掀帘进去,就见坐在桌前的顾元瑾正将一张纸反过来盖住,眉间带着两分慌乱,看到进来的是她,明显松了口气。
谢云昭挑眉:“写什么惊天大论呢还藏起来?”
顾元瑾忙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点。
一旁练大字的顾元祺奶声奶气出卖他:“哥哥在给别人写功课。”
给别人写功课?
谢云昭眉毛挑得更高,顾元瑾还兼职枪手呢?
怕她误会,顾元瑾急忙解释:“是里正家的小儿子,先生布置的课业他不会写,老是挨骂,先生说他再不好好写,就告诉他爹,他怕挨他爹的打,所以让我帮他代写。”
顾元祺嘻嘻笑着补充:“哥哥收了王四郎的钱。”
被顾元瑾瞪了一眼,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家里的事情我帮不了什么忙,我只会读书,反正也是写文章,就当练习了,还能挣点零用,何乐不为呢?”顾元瑾倒也不掩饰了。
帮别人写文章可不好写,尤其对象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这比自己写出一篇绝妙的好文章难度还大,他自己的课业早就完成了,帮王四郎写这一篇花了他快一个时辰,但在思考的过程中也让他有了很多新的灵感和见解。
谢云昭忍不住笑了,有些感叹,宋兰这个儿子,当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阿姐别告诉母亲。”顾元瑾请求道。
母亲很看重他的学业,家里穷得没米下锅的时候都不曾动过让他不读书了的念头,要是知道他不专心读书,为了钱做这种有违君子之道的事,定然不会高兴。
“放心。”
谢云昭答应下来,顾元瑾自己心中有数,她何必啰嗦?
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专心教起算数技巧来,顾元祺也凑过来听。
“我先教你几个符号,这样以后算数方便很多……”
天幕在谢云昭娓娓道来中渐渐染黑,蛙声起,夜梦随。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谢云昭和宋莲宋兰在鸡鸣声里起了身。
昨日被宋莲多番警告的宋竹一晚上没睡好,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的动静,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连忙穿衣下床。
顾元瑾被他吵醒,揉揉眼睛搓搓脸让自己清醒些。
昨日谢云昭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他在屋里听得清楚,对于将槐花做成染料之事好奇非常。
几人洗漱罢,围在槐树下仰头看满树的花苞。
槐树生长很慢,要长到七八年甚至十几年才会开花结果。
眼前这棵槐树树干粗壮,足够一个成年人环抱,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看着怕有上百年了。
“三郎说这棵槐树是他曾祖父还在世的时候种下的。”宋兰说道,神情有些怅然。
三郎便是说的顾放了。
顾放是顾家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服兵役死在战场上,二哥则在父母过世后和顾放分了家,后考上了举人,卖了田地带着一家老小在夔州城买了宅子定居下来。
这老家的宅子便留给了顾放。
顾放将这宅子重新翻新了一下,砌了围墙,这槐树也被圈进院中,夏日消暑纳凉很是惬意。
承担着摘花重任的宋竹后退几步,将整棵树都看进眼里,挠挠头道:“这都还没怎么开呢,开了的都在顶上和外边,这叫我怎么摘?”
才刚刚进入花期,槐花都还是小小的花苞,形如米粒,所以也称槐米。
宋莲斥道:“叫你摘你就摘,哪儿那么多废话?皮又痒了?”
宋竹委屈地闭了嘴。
谢云昭道:“就是要没开的才好。”
她曾在资料记载中看到过,槐花花蕾中黄色槐花素含量较之花朵更为丰富,染色力更强。
她不知道这时候的染匠们是否有这样的认识,制作槐花饼时有没有将花蕾和花朵进行分开处理。
如果没有,这或许可以成为她的机会。
制作槐花饼之事是谢云昭提起来的,自然是她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干,宋竹接过背篓,动作利索地上了树。
宋莲在树下监工,顺便保证宋竹的安全,谢云昭便和宋兰去准备做槐花饼的一应物什。
做槐花饼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准备一个用来煮槐花的锅,一个沥水的篮子,一个用来晾晒槐花饼的筛子便好。
篮子和筛子家里当然是不缺的,锅——
谢云昭看着灶上的铁锅,摇头:“这个不行。”
她看向宋兰:“家中可有大一些的陶罐?”
宋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有,我去腾一个出来。”
说罢她走到厨房墙角抱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陶罐,揭开盖子把里面的干菜腾出来。
跟在一旁的顾元瑾忍不住问:“为何要用陶罐,不用锅?”
谢云昭沉默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化学反应的事情,原本想随便敷衍两句将此事揭过,但又想到顾元瑾曾经因为算数之事睡不着觉的事情——
这是一个求知欲非常旺盛的孩子,对任何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若是随意敷衍对待,扼杀的,或许不只是孩子的好奇心。
这样想来,她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槐花染料属于媒染染料,在染色时会用到媒染剂,而铁在加热中容易与染料中的色素或媒染剂发生反应,导致变色或者产生杂质,影响染色质量。”
顾元瑾觉得自己有点晕,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
什么媒染剂,什么色素,什么产生反应……这都是什么?
这样想着,他也问了出来,不弄清楚他真的会睡不着觉的。
谢云昭尽量通俗地跟他解释:“就像人的身体里有心肝脾肺这些器官,有骨头,有血液一样,草木中也有类似这些的结构,只不过和人长得不一样,但都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存在。”
“色素是草木中所蕴含的颜色,不同的颜色有不同的作用,可以帮助草木更好地生存繁衍,将这些颜色提炼出来,就可以用来染色。”
这么说顾元瑾就懂了,恍然大悟一般缓缓点头:“原来草木也和我们人,和那些鸡鸭鱼一样,也都是生灵。那山上那些不同颜色的花,就是因为色素不同?”
谢云昭道:“可以这么理解。”
顾元瑾兴致盎然,又问:“那什么叫媒染剂?产生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很多染料不能直接上色,媒染剂就是能够将颜色长久地留在织物上的媒介。”谢云昭说着指向外面的围墙,“那些墙都是用青砖砌的,想要让它牢固不倒,就要用石灰砂浆粘合,那石灰砂浆就是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