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衣时，苏妄言背着陈知远回到武当山脚。
晓梦的青锋剑在他颈后划出一道淡蓝光痕，那是道家隐息术的印记——她特意用天宗秘传的太初诀改良过，连武当护山阵法都未必能察觉。
焰灵姬，火。他低唤一声。
赤发女子指尖跃动幽蓝火苗，在陈知远眉心轻点。
那簇火焰裹着暖意钻入穴道，将残余的阴毒逼至四肢，避免中途发作。
她发间银铃轻响，眼尾朱砂痣在夜色里像滴血：若被发现，我烧了前山演武场。
烧了藏经阁。绾绾突然补了一句，素白手指卷着发尾轻笑，那里藏着魔门失传的《九变经》，正好顺手牵羊。
苏妄言没接话。
他望着山巅若隐若现的飞檐，喉结动了动——十六年来，他在这山上栽过七棵银杏，给厨房老黄狗治过腿伤，在祖师殿跪坏过三块蒲团。
此刻山风卷着熟悉的松涛声扑来，他却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
走。他将陈知远交给守在山脚的药童，木剑在腰间撞出轻响。
四人沿着后山猿猴都难攀的险径上行。
晓梦的剑鞘不时磕在凸起的岩石上，发出清越的脆响；绾绾像条蛇般贴着石壁，指甲在石面划出淡淡白痕；焰灵姬的火焰化作无形暖罩，替众人驱散夜寒。
直到看见藏经阁飞翘的檐角，苏妄言才停住脚步——那扇他曾打扫过百次的雕花窗，此刻正渗出若有若无的黑气。
有人动过《道藏外典》。晓梦的剑心突然刺痛。
她的瞳孔泛起琉璃色，那是天宗观微之境，第七排第三格，最里面那本。
苏妄言的手指在窗棂上一按，木片应声而碎。
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他借着月光扫过满架典籍，最终落在最深处那本裹着黑布的古卷上。
封皮上的金漆已经斑驳，却仍能辨出外典·劫篇四字。
小心。绾绾突然拽住他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是魔门探息术的征兆，卷中有怨气。
苏妄言深吸一口气，运起纯阳功护住心脉，缓缓翻开扉页。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九劫祭坛，以天道为牲，以劫主为引，千年一轮回。
他的手指顿住——下一页绘着幅图，七个道士围着一座青铜祭坛，最中央的人穿着武当祖师的九梁冠，掌心托着团漆黑的光。
这不可能。晓梦凑过来看，青锋剑嗡地轻鸣，武当祖师是替天行道的大真人，怎会主持这种邪术？
或许是后人篡改。苏妄言的声音发涩。
他记得张真人说过，祖师当年以太和拳镇压九黎邪修，从未提过什么祭坛。
可图中道士腰间的太极环，与武当历代掌教的信物分毫不差。
去祖师殿。晓梦按住他肩膀，密室里有历代掌教的手札，若真有篡改，必有痕迹。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清越的钟声。
妄言。
那道熟悉的声音像春风化雪，却让四人同时一震。
张三丰负手立在月光里，白须飘拂如仙，脚下的青石板竟没沾半片落叶。
他的目光扫过苏妄言手中的古卷，又落在晓梦的剑上，最终停在少年紧抿的唇畔。
祖师殿的锁，是我今早换的。老神仙叹了口气，你小时候总说，等长大要替我擦净殿里的铜灯。
怎么，现在连师父的话都不肯信了？
苏妄言膝盖一弯，咚地跪在满地松针上。
他的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声音发颤：玄真子师叔的尸身有黑莲印，陈师兄醒前说他们在等我。
弟子不求别的，只求...只求知道武当到底怎么了。
风突然大了。
张三丰的道袍猎猎作响，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十六年前那个在雪地里冻得发紫的婴孩，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老神仙抬手轻抚他发顶，指腹触到少年发间新添的几缕霜色，心尖突然抽痛。
去取玄冥洞的令牌。他转身走向藏经阁深处，袍角扫过案几上的烛火，洞在天柱峰下，过了忘川桥往左数第七块石砖。
玄冥洞的潮气比想象中更重。
焰灵姬的火焰凝成火球飘在前方，照出洞壁上斑驳的水痕。
晓梦的剑尖不时点地，在地面画出细小的卦象；绾绾摸着洞壁上的刻痕轻笑：这是魔门的困魂阵，用来镇邪的。
直到看见那座石碑，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石碑高三丈，通体漆黑如墨，上面用古篆刻着九个名字。
前八个苏妄言都听过：玄冥真人、赤焰魔君、九黎圣女...最后一个名字却让他血液凝固——苏妄言三个大字，笔画间还凝着未散的血气。
这不可能。晓梦的剑当啷落地。
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自己的名字，竟发现晓梦二字刻在第三排末尾，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还有我的。绾绾的声音发紧。
她指着第三列中间的位置，那里赫然是绾绾二字，旁边还画着朵九瓣黑莲。
石碑突然震动。
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洞顶的石屑簌簌落下。
焰灵姬的火焰瞬间暴涨三尺，却照不穿突然弥漫的黑雾。
苏妄言将众人护在身后，木剑出鞘三寸——这是他第一次在未悟透的危险前拔剑。
黑雾中浮出一张脸。
那是个穿着道袍的老人，左眼处有道狰狞的疤痕，右耳戴着枚青铜耳坠。
他的身影半透明，却让苏妄言想起藏经阁那幅祖师画像——除了那道疤，简直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黑影的声音像两块石板相擦，我们等你很久了。
洞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啼鸣，与十六年前苏妄言初到武当那日的叫声，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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