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白米下肚,不同于糟糠之食的感觉涌起。
这稻谷饱满,香气扑鼻,与都城粮食铺的贵米也能一比。
用饭之时,县令与夫人碗中的米少之又少,却不断地给他们三人夹菜添饭。
“小景大人,你可多吃些。”
看着江璟沅瘦弱矮小的身板,县令夫人总是心疼地叹气,每每都要跟杜县令抱怨,“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也被朝廷搬来边城受苦受累。”
杜县令也会叹息,“我也搞不明白都城支援只派来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到底是何用意,小景大人年纪虽小,却十足沉稳,想来经历颇多,夫人若是得空,还得像照顾咱们沛沛那样多多照顾她。”
等落实到行动上就是总是给江璟沅制衣开小灶。
好在有县令夫妇照顾,她正长着的身体总算没有落下。
“这个给你。”
江璟沅低头望向桌下叶无咎递来的东西。
是一柄藏剑簪。
“你做的?”江璟沅压低声音,像他刚才,问道。
在边城的一处废弃藏书阁中,他们曾一起捡到了那本暗器古籍,在书上见到了藏剑簪的做法。
“嗯。”叶无咎红着脸颊,轻轻点头。
从外形来看,它就只是一柄普通的白玉莲花簪子,为了修饰,层叠的莲瓣用半透明白玉雕成,带些小瑕疵,挽于发髻却是瞧着精致。
现下人多,她不好细看。
刚要戴在头上,云舒却凑近看起热闹,闹腾道,“无咎,虽说你这东西娘气了些,但是怎么没有我的份!”
声音一出,众人皆将眼神抛掷而来。
“大米进肚子里不是有你一份?”叶无咎反驳道。
“这怎么能一样。”云舒果然不买账。
叶无咎上下打量,嘴角微勾,便要驳斥,“依我看,云大人这腰中白云细纹腰带才更是绝佳之品,不如褪下让我等见识见识?”
听这话,云舒赶忙坐回去,牢牢捂住自己的腰带,头甩得像是拨浪鼓。
“不不不,不可不可。”
他这腰带可不一般。
里面置放的是一柄上等软剑。
外人根本不知,也是在战场上敌人杀至眼前,云舒才会抽出自保。
一旁认真吃饭的祝功维护道,“依我看,这怎么能叫娘气,分明是清秀,与咱小景大人的气度甚是相配,你说是吧,沛沛。”
沛沛是县令夫妇独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战事吃紧时期,她就承担起照顾百姓的责任。
身处边城,她不似都城大家闺秀小姐那样拘束守礼节。
平时替县令夫妇出面,也总往军营跑,给将士们送水送药送粮食,碍于皆是外男,所以大多时候,她都是不爱讲话的。
唯独会跟年纪小的江璟沅和经常见面的祝功唠唠任务之外的嗑。
“对,这簪子像是为小景大人量身定做一般。”
沛沛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舒站起身,瞪大眼睛,开始闹道,“好啊,叶无咎!我说你整日藏着捣鼓什么,你怎么只给璟兄做不给我做!我们边城三子过命的交情呢!”
“我终究是错付了!”
江璟沅也闹起小孩脾性,不甘示弱,“云舒,这是我九哥给我的!你掺和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瞧去叶无咎,虽然端着饭装淡定,但心中早已为了那句“我九哥”而翻涌不断。
云舒耍起无赖,“你九哥?那他还是我的叶将军呢!”
沛沛咽咽口水,扭头望向身旁的祝功,“祝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无妨,不必管这聒噪之人。”祝功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两个果子,“沛沛,这个给你。”
县令夫妇见状,只得相视一笑。
聒噪。
云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想要大声问上一句。
我聒噪?
然后再补充一句。
要不是靠着我这能说会道的绝世好口才,东夷余党又怎么会那么快妥协退兵离开。
望着这张桌子上的成双成对,云舒突然觉得碗里的大米饭不香了,一肚子的抱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哎,算了,小爷不计较。
他夹了几块菜转手放在平垄的碗中,忍住心中方才翻起的白眼,换成笑意,热情开朗道,“稻子大哥,你吃,你是大功臣,我给你夹,你多吃……”
平垄不好推脱,有意无意地捂着自己的碗,只觉得突如其来的“盛意”令人脊背发凉,于是尴尬地笑笑回应着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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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几人前脚刚进大营,将放粮之事安排下去,后脚令兵就拖着嗓音带来“喜讯”。
“将军,大人,宫里下放的召新兵营回都城的文书抵达。”
望着营中,这批将士征战五载,到头来依旧被宫中称作“新兵”,连个专门的称号也没有。
卡在刚胜战的节点,听到这个消息,叶无咎下意识不是兴奋,而是疑惑。
这分明。
宫里是知晓他们动向的。
江璟沅与叶无咎相视一眼,趁着拿起文书时,问令兵:“下放文书可有随行人员?”
“有,但……”令兵被叶无咎扶起,继续说道,“说是路上耽搁,先将文书放置驿站就离开处理事务了,留下话称两日内一定能够抵达,绝不会耽误将军和军队回都城。”
汇报结束,令兵匆匆离开。
云舒说边城重建需要出力,就称去城中转转。
此刻大营除了前脚刚离开传递消息的祝功,只剩下江璟沅和叶无咎两人。
“九哥,你也觉得不对劲了?”
叶无咎点头,“五年时间,我们的信送不出去,我阿爹阿娘也绝不会放任整个新兵队伍不管,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
江璟沅张望了四周,战事结束,许了休沐,营中士兵大多在城中玩乐,没有外人。
于是她坐在将军主位上,叶无咎也早就习惯,自觉站立在桌子正前,将文书翻看了一次。
“我怀疑这是宫里的安排。”
“为何?”
“原因未知,但能阻止叶大将军前往相助的人,除了大周皇城中人,我想不出别人。”
两人遇世不深,除了五年征战,并不懂其中的计谋。
这些年历经风沙,见多死伤不断。
但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只要活着,万事皆可周旋。
叶无咎习惯了当将军,也习惯了当阿岁一个人的哥哥,见她皱眉,只好将自己心中的无尽恐惧藏起,下意识安抚道,“没关系,阿岁,我们先回都城,若是路上有事,我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好。”江璟沅抬头,正好仔细打量到眼前的叶无咎,今年他已经十七,个子很高很壮,模样姣好,与前世那个叶将军已是接近,唯独皮肤黑了些,身上的伤疤多了些。
她掏出怀中那个保存完好的药罐,打开盖子,伤膏用尽,瓶子早已见底。
这瓶药膏是五年前叶无咎亲手交给她的,由叶大将军亲手所制,虽已经用完,但是这几年,这个小青玉罐已经承载了他们两人想要回家的夙愿。
“叶无咎,我们得提早筹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