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陈默的神经。驳船深处那场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噩梦，以及探照灯强光下胶片上卓别林影像诡异的“注视”，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反复凿击着他紧绷的意识。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和铁锈气息的驳船凹陷里，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船壁，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左手掌心的伤口持续传来冰冷尖锐的刺痛，那道焦黑的割痕像一条活着的毒虫，在皮肉下蠕动，寒意丝丝缕缕地沿着手臂向上蔓延。驳船外，苏州河黝黑的水面下，不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或是某个沉重物体拖过淤泥的沉闷摩擦声，每一次都让他本就绷紧的心弦猛地一颤。
河水拍打船体的空洞回响，单调得令人窒息。远处外滩模糊的霓虹光影，在污浊的河面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倒影，映在锈蚀的船壁上，如同鬼魅无声的舞蹈。时间在恐惧和寒冷的双重煎熬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突然！
一阵沉闷、持续的“隆隆”声，由远及近，从河道的上游方向传来，带着大地微微的震颤！不是雷声，更像是某种巨大机械的轰鸣！
驳船猛地一震！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锈蚀的钢板在巨大的力量挤压下扭曲变形！紧接着，一股汹涌的、带着巨大压迫力的水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拍打在驳船的外壳上！
“轰——哗啦！”
船体剧烈地摇晃、倾斜！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味的河水，如同决堤般，猛地从船尾那个凹陷的入口灌了进来！
寒潮！上游开闸泄洪了！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陈默的脚踝，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进皮肉！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掀翻在冰冷的船板上！浑浊腥臭的河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呛入他的口鼻！
“咳咳！呃……”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船体在洪水的冲击下剧烈摇晃，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冰冷的河水迅速上涨，转眼间就漫过了他的腰部！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艘正在沉没的钢铁棺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陈默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在冰冷刺骨、浑浊不堪的水流中扑腾、摸索。他抓住一根裸露的、锈蚀的钢筋，用尽全身力气，顶着汹涌灌入的河水，艰难地向船尾的出口爬去！
冰冷的河水贪婪地吞噬着他的体温，沉重的湿衣如同铅块般拖拽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气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船体倾斜的角度已经超过四十五度，出口就在头顶上方不远，但汹涌灌入的水流形成了一道强大的水幕，阻挡着去路！
他憋足一口气，猛地向上窜去！
就在他上半身刚冲出水面，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的瞬间——
一只冰冷、滑腻、带着巨大力量的手爪，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浑浊翻涌的河水中猛地探出！
不是人类的手！
那手苍白浮肿，皮肤像在水中浸泡了数月般肿胀发亮，呈现出一种死鱼肚皮般的青灰色，指甲乌黑、尖长、弯曲如钩，缝隙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和水草！更诡异的是，那手爪上散发出的刺骨阴寒，比这泄洪的冰水还要凛冽百倍！
它快如闪电，一把就死死攥住了陈默刚刚探出水面的右脚踝！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冰冷、滑腻、带着浓重河底淤泥和腐烂生物气息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的脚踝！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脚骨生生捏碎！
“啊——！”陈默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惨叫！身体瞬间被那股巨力猛地向下拖拽！
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头顶！浑浊腥臭的水灌入口鼻！他拼命挣扎，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疯狂地去掰扯那只抓住脚踝的鬼爪！手指触碰到那滑腻冰冷的皮肤，如同摸到了冻僵的、布满粘液的死鱼，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恶心感让他几欲呕吐！但那鬼爪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浑浊的水流中，他勉强睁大眼睛。
借着船外远处霓虹透入水中的、极其微弱而扭曲的光线，他看到了！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就悬浮在下方浑浊的河水中！它全身都笼罩在那令人作呕的苍白浮肿中，湿漉漉的长发如同腐烂的水草，缠绕着它的头颅和脖颈。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断蠕动着的阴影，隐约能分辨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那是眼睛的位置！最刺眼的是，在它那苍白肿胀的脖颈处，赫然别着一朵……干枯的、颜色却异常妖艳的菊花！花瓣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紫色，在水中微微飘荡，散发出淡淡的、混合着尸臭的异香！
水鬼！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肺里的空气在疯狂消耗，窒息感如同巨手扼住了喉咙！浑浊的河水刺激着眼球，视野开始模糊发黑！那只鬼爪的力量越来越大，正将他无情地拖向河底更深沉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陈默的左手，那只被焦黑胶片割伤、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左手，在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的驱使下，本能地、疯狂地摸向怀中！那里，他下意识地一直紧攥着那块带来噩梦、也带来一丝诡异力量的焦黑胶片残骸！
冰冷的胶片入手！那焦黑的表面，在浑浊的水中，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
陈默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意志，将那块冰冷的胶片残骸，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朝着下方那苍白浮肿、散发着浓烈恶意的鬼脸——按了下去！
“噗嗤！”
触感冰冷、粘腻，如同按在了一块腐烂的冻肉上！
预想中的剧烈反抗并未立刻发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滋——！！！”
一声极其尖锐、极其刺耳，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冰冻的生肉上的声音，骤然在浑浊的河水中爆响！声音沉闷，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撕裂感！
那块紧贴在苍白鬼脸上的焦黑胶片残骸，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并非火焰的温暖，而是如同极地寒冰深处燃烧的鬼火，冰冷刺骨！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一小片浑浊的水域，也照亮了那张近在咫尺、没有五官的恐怖鬼脸！
水鬼那模糊蠕动的面部阴影，在幽蓝光芒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强光下的薄冰，猛地向内凹陷、扭曲！它发出了一声绝非人声、充满了极端痛苦和愤怒的无声嘶嚎！那嘶嚎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陈默的灵魂深处，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一阵剧痛眩晕！
抓住陈默脚踝的那只冰冷鬼爪，如同触电般猛地痉挛、抽搐！力量瞬间松懈！
就是现在！
陈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挣脱了那只滑腻鬼爪的束缚！同时，他右手在水中胡乱一捞，竟意外地抓住了那块因鬼爪痉挛而脱落的焦黑胶片！
他顾不上多想，双脚在船体倾斜的内壁上狠狠一蹬，借着反冲之力，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向上窜去！
“哗啦——！”
他的头终于再次冲破水面！冰冷的空气疯狂涌入灼痛的肺部，呛得他剧烈咳嗽，涕泪横流！他手脚并用，在剧烈摇晃、河水汹涌的船舱里，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越来越小的出口！
终于！他上半身探出了船外！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
就在他即将爬出这艘沉船坟墓的瞬间——
“嗷——呜——！”
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痛苦的凄厉尖啸，猛地从下方浑浊的河水中爆发出来！如同无数根生锈的铁钉在玻璃上疯狂刮擦，直刺耳膜和灵魂深处！
伴随着这声尖啸，陈默眼角的余光瞥见，下方浑浊翻涌的水面下，那片幽蓝色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骤然膨胀！
光芒核心，一个模糊的、由纯粹光影构成的巨大火车头轮廓，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凶兽，带着撕裂水流的无形咆哮，猛地从幽蓝光芒中冲了出来！它没有实体，却带着一种蛮横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撞向了那个刚刚浮出水面、正因剧痛而扭曲挣扎的苍白水鬼！
无声的撞击！
水鬼那苍白浮肿的身体，在巨大火车头光影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变形、溃散！化作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幽蓝磷光的碎片，如同被惊散的鱼群，被翻滚的浑浊河水瞬间吞没、消融！
只有那朵别在它脖颈上的、妖艳的深紫色干枯菊花，在溃散的瞬间，被激流卷起，打着旋儿，缓缓浮上了水面。
幽蓝色的光芒迅速暗淡、消失。
一切重归黑暗和死寂，只有汹涌的河水拍打着正在沉没的驳船，发出空洞的呜咽。
陈默趴在倾斜的船尾边缘，浑身湿透，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衣角不断滴落。他低头，看向自己紧紧攥着的右手。
那块焦黑的胶片残骸静静地躺在掌心，冰冷依旧。但刚才那幽蓝光芒爆发、火车头光影吞噬水鬼的恐怖景象，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缓缓松开手指。
胶片残骸上，沾染的水迹正迅速干涸。而就在那焦黑的表面，一点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一闪，即逝。仿佛是他渗入胶片的血液，在刚才的爆发中，点燃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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