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如同沉入漆黑冰洋的碎片。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冰冷的诅咒之力如同亿万毒虫,顺着经脉啃噬、冻结。视野被粘稠的黑暗和迸溅的血星占据,耳畔是青铜医铃濒临破碎的、尖锐刺耳的哀鸣。角楼静室内,那些被送来的古老卜辞、星图卷轴,正如同被投入浓酸的活物,在无声地扭曲、溃烂、渗出污秽——知识的载体正被诅咒侵蚀,化为亵渎的图腾。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淤泥的腥臭。死亡的冰冷触手,已悄然扼住了他的脖颈。绝望,比角楼的阴影更浓重地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
“砰!”
静室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木屑纷飞!
大巫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位须发皆白、巫袍庄重的老者,此刻脸上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一丝豁出性命的决绝!他手中紧握着一根通体漆黑、顶端镶嵌着暗红色兽瞳宝石的古老骨杖,杖身符文流转,散发着强大的、却带着焦躁不安的灵力波动。
他显然是被静室内骤然爆发的诅咒异动和巫咸濒死的惨状惊动。然而,当他冲入室内,目光扫过那些正在诡异扭曲、渗出污秽的古老卷轴,以及巫咸手中那枚疯狂震颤、裂痕深处闪烁着恶毒红光的青铜医铃时,他浑浊的老眼中,惊骇瞬间被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明悟所取代!
“迟了……终究还是……迟了!”大巫祝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悲怆,“那东西……已经……进去了!”
他根本没有去看巫咸,而是猛地转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诅咒气息和溃烂卷轴散发的黑雾,死死盯向了王宫深处——商王武丁寝殿的方向!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某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巫咸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顺着大巫祝的目光望去,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王……王上……”
“王上?!”大巫祝猛地回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惨然与愤怒,他手中的骨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现在……还是‘王上’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巫咸濒临混沌的意识里!一个可怕的、被绝望和诅咒气息掩盖的念头,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武丁……那枚逃遁的、拥有诡异智慧的箭簇核心碎片……难道……?!
不等巫咸细想,大巫祝已不再犹豫。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精纯巫力的心头血喷在手中的漆黑骨杖之上!
“噗!”
暗红色的鲜血瞬间被那枚兽瞳宝石吸收!宝石爆发出刺目的、带着不祥意味的血光!整个骨杖如同苏醒的凶兽,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杖身上流转的符文瞬间变得炽亮如烙铁!
“孽障!滚出来!”大巫祝须发皆张,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他双手高举骨杖,杖尖直指王宫深处,口中吟诵起古老而拗口、充满驱逐与净化之力的巫咒!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实质的雷霆,在静室内炸响,与那些卷轴发出的污秽嗡鸣激烈对抗!
他是在以燃烧生命本源为代价,强行催动这柄传承自上古的巫杖,试图隔空锁定并驱逐那已潜入王宫核心的诅咒之源!
“嗡——!!!”
仿佛被大巫祝的举动彻底激怒,巫咸手中那枚布满裂痕的青铜医铃,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裂痕深处的暗红幽光骤然爆亮!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滔天怨毒与毁灭意志的暗红诅咒光束,如同毒龙出洞,从铃身最大的裂口处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大巫祝,而是……直指他高举的、正全力施为的漆黑骨杖!
太快!太恶毒!
大巫祝的全部心神和力量都倾注在隔空驱逐王宫深处的“目标”上,根本来不及回防自身!
“不——!”巫咸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嗤啦——!”
那道凝聚了诅咒核心碎片恶毒意志的暗红光束,毫无阻碍地击中了漆黑骨杖顶端那枚血光炽盛的兽瞳宝石!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琉璃被强酸腐蚀的细微碎裂声。
那枚传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兽瞳宝石,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灵性与力量,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炽盛的血光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宝石内部,仿佛有无数怨魂在无声地尖啸、溃散!
“噗——!”大巫祝如遭万钧重击,整个人猛地向后倒飞出去!枯瘦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撞在角楼坚硬的石墙上!骨杖脱手飞出,那枚碎裂的宝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黯淡的弧线,“当啷”一声掉落在巫咸身前不远处,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布满裂痕的、灰暗的死物。
大巫祝瘫倒在墙角,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从口中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庄重的巫袍。他眼中的神光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无边的痛楚和……一丝未能竟功的、刻骨铭心的遗憾。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巫咸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股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液不断涌出。
“大……巫祝……”巫咸挣扎着想爬过去,冰冷的诅咒之力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生命飞速流逝。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然而,就在大巫祝的瞳孔即将彻底涣散的最后一瞬——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带着月华般清冷气息的银白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竟从他破碎的胸口、那被巫力反噬撕裂的心脏位置,缓缓飘飞而出!
那光点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一种与这污浊诅咒之地格格不入的、令人心安的纯净与……守护之意!它仿佛是大巫祝燃烧生命、沟通天地、试图驱逐邪恶时,残留在灵魂最深处的一缕……至纯至净的心念灵光!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无意中凝聚出的、符合嫦娥所言的“媒介”雏形!
这缕微弱到极致的纯净心念,如同受到某种指引,在弥漫的诅咒黑雾中艰难地、却无比执着地……飘向了瘫倒在地、同样濒死的巫咸!飘向了他手中那枚仍在疯狂震颤、裂痕中暗红光芒狞恶闪烁的青铜医铃!
“噗……”
大巫祝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那双饱含遗憾与未尽之志的眼睛,永远地凝固在了望向王宫深处的方向。
而就在那缕纯净的银白光点,即将触及青铜医铃的刹那——
异变再起!
“轰隆隆——!!!”
整个王宫,不,是整个商邑大地,猛地传来一阵沉闷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地脉巨兽被彻底惊醒,发出了灭世的咆哮!
巫咸身下的地面剧烈地摇晃、拱起!角楼坚固的石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墙面!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声更加嘹亮、更加暴戾、带着无尽痛苦与狂怒的咆哮,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号角,撕裂了商邑沉沉的夜幕,从王宫深处——商王武丁的寝殿方向——轰然传来!
“吼——!!!”
那咆哮声非人!充满了洪荒凶兽般的暴虐!更夹杂着一种金属扭曲摩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尖啸!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挣脱束缚,破体而出!
伴随着这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却又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恐怖煞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王宫寝殿方向冲天而起!
那煞气柱直冲云霄,瞬间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撕裂、染黑!煞气翻滚凝聚,在商邑所有惊骇欲绝的生灵注视下,于漆黑的天幕之上,显化出一幕令人永生难忘的恐怖景象——
一尊巨大无朋、顶天立地的虚影!
那虚影身披残破的、流淌着熔岩般暗红光芒的帝王袍服!头戴扭曲变形的旒冕!面容依稀还能辨认出商王武丁年轻而威严的轮廓,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两团熔金般的、非人的暴戾火焰!而在那虚影的胸口正中,一枚巨大、冰冷、棱角狰狞的青铜箭簇碎片,如同心脏般深深嵌入!碎片周围,无数粗大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煞气脉络虬结蔓延,覆盖了虚影的全身!碎片本身,正随着虚影的咆哮而剧烈搏动,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海啸般的怨毒与毁灭气息!
商邑的守护神?不!
这是被诅咒侵蚀、被箭簇碎片彻底寄生操控的……伪王之影!
是诅咒核心碎片以商王武丁的躯壳和王朝气运为养分,显化出的……灭世魔躯!
“王……王上……”城中无数目睹这恐怖景象的士兵、官吏、乃至侥幸未染疫的平民,瞬间陷入了信仰崩塌的极致混乱!有人瘫软跪地,有人疯狂哭嚎,有人则如同被那煞气感染,眼中开始闪烁起狂乱的红光!
王宫之内,更是瞬间大乱!守卫的甲士惊恐地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煞气柱和天穹上的恐怖魔影,军心瞬间崩溃!
就在这天地色变、王权崩塌、整个商邑陷入彻底疯狂的末日时刻——
那缕从大巫祝心脏飘出的、纯净的银白光点,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巫咸手中那枚疯狂震颤的青铜医铃!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清音响起。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疯狂震颤、哀鸣不止、裂痕深处暗红光芒狞恶闪烁的青铜医铃,骤然……安静了下来。
铃身上那些古老而黯淡的、代表医道守护与星辰运行的符文,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瞬间亮起!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月华般清冷的银辉!
那缕纯净的银白光点,如同找到了归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医铃之中。医铃表面那些狰狞的裂痕,并未消失,但裂痕深处那恶毒的暗红幽光,却被这温润的银辉死死压制、包裹!如同冰封的毒火!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清凉如月泉的生机之力,顺着巫咸紧握医铃的手掌,逆流而上!瞬间冲散了一丝缠绕心脉的冰冷诅咒,让他几乎窒息的肺部猛地吸入一口带着月华清冷的空气!
“嗬——!”巫咸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低头,看向手中这枚仿佛脱胎换骨的青铜医铃。它不再仅仅是法器,更成了承载大巫祝最后纯净心念、沟通那一丝微弱月魄之力的……唯一希望!
“以……染其怨……承其殇之物为引……”
“以……至纯……至净……之心念……为桥……”
“沟通……月魄……”
嫦娥冰冷而决绝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灯塔,在巫咸濒临沉沦的意识中亮起!
媒介……就在手中!
桥……是大巫祝以命铸就!
月魄……是唯一的生路!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天穹之上,那尊由伪王武丁显化、胸口嵌着巨大箭簇碎片、正发出灭世咆哮的恐怖魔影!
找到它!
摧毁它!
巫咸眼中,那微弱的光,瞬间燃烧起不顾一切的、殉道者般的决绝火焰!他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将手中那枚闪烁着温润银辉、压制着暗红诅咒的青铜医铃,死死按在了自己同样被诅咒侵蚀、冰冷剧痛的胸口!
冰与火,诅咒与生机,绝望与希望……在这一刻,在他残破的躯体和这枚变异的医铃之间,开始了最凶险、最残酷的……交融与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