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实质的针，刺入林阳的鼻腔。他躺在康复室那张硬邦邦的治疗床上，右脚被高高垫起，包裹在加压冰袋和厚厚绷带里的脚踝，持续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如同被烧红铁钎反复穿刺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次重锤，狠狠砸在那脆弱的关节上。汗水早已浸透了身下的床单，留下深色的、扭曲的汗渍。
首席理疗师汤姆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动作粗暴地解开绷带，当看到那比昨天范围更大、颜色更深（深紫中透着不祥的暗红）、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的肿胀时，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神锐利如刀地剜向林阳。
“你到底干了什么？！”汤姆的声音压抑着火山般的怒火，手指带着专业而沉重的力量按压在韧带撕裂的区域。
“嘶——！”林阳的身体瞬间弓起，如同被扔进油锅的虾米，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滚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和后背。
“活动度比昨天更差！稳定性几乎为零！”汤姆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罗恩·阿什顿，“罗恩！你告诉我！一个需要绝对静养的重伤员！是怎么在战术会议上站那么久，还在白板上画画的？！他的脚还要不要了？！”
阿什顿张了张嘴，看着林阳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汤姆眼中燃烧的怒火，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史蒂夫（马西埃洛）的命令……”
“命令？！狗屁命令！”汤姆粗暴地打断他，指着林阳那只肿胀得可怕的脚踝，“现在不是雪城的问题！是他这条腿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永久性韧带松弛！习惯性扭伤！关节炎提前二十年！这就是后果！”他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立刻！送医院！重新做MRI！他需要的是担架，不是篮球！”
“不！”林阳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汤姆和阿什顿，“明天……战术演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我能去！”
汤姆和阿什顿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能去？！”汤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荒谬感，“你看看你的脚！林！它现在就像一坨被砸烂的果冻！你怎么去？爬过去吗？！”
“用左脚！”林阳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我可以单脚跳！可以坐轮椅！只要……让我在场边！看到战术执行！”他的目光转向阿什顿，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教练……我需要看到它！在场上！活过来！”
阿什顿看着林阳那双燃烧着生命般火焰的眼睛，看着他那因剧痛而扭曲却异常执拗的脸，心头如同被巨石堵住。他想起了白板上那精妙绝伦的战术图，想起了马西埃洛最后的命令，也想起了希利亚德那充满恶毒的眼神。最终，他艰难地避开了林阳的目光，对汤姆沉声道：“给他……打封闭（局部麻醉注射）。”
汤姆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封闭？！罗恩！你疯了？！他现在的情况打封闭是饮鸩止渴！只会掩盖疼痛，让他在无知觉中造成更严重的二次损伤！韧带可能会彻底……”
“打！”阿什顿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有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剂量控制到最小！确保他明天能……站着出现在球场边！后果，我承担！”
汤姆死死盯着阿什顿，又看看病床上眼神决绝的林阳，最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地点了点头。他默默地转身，从医疗柜里取出注射器和药剂。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当针尖刺入脚踝深处肿胀的韧带区域时，林阳的身体猛地一僵，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一股冰冷的、带着麻痹感的液体缓缓注入。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被塞满棉花的麻木感。整个右脚踝仿佛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
短暂的解脱感之后，是更深的冰冷。封闭，只是麻痹了神经，却无法修复那被撕裂的韧带。它像一个甜蜜的陷阱，掩盖着下方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深渊。
林阳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沉重的麻木感沿着脚踝蔓延。麻木之下，是身体无声的哀鸣和时间的沙漏疯狂流逝的滴答声。
***
翌日。雷德曼体育中心篮球馆。
巨大的穹顶之下，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的咸涩、塑胶地板的气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高功率碘钨灯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场地中央，队员们正在进行战术跑位演练。助理教练罗恩·阿什顿拿着战术板，声音嘶哑地指挥着，眼神却不时焦虑地瞟向场边。
场边，靠近替补席的位置，放着一把孤零零的硬塑椅子。
林阳坐在上面。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训练服，但脸色苍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因为用力抿紧而失去了血色。他那条包裹着厚厚白色绷带的右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僵硬地伸直着，搁在另一张椅子上。脚踝处被加压绷带和冰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件臃肿的白色刑具。封闭的效力还在，脚踝处只有沉重的麻木感，但那麻木如同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也提醒着他下方潜藏的毁灭性危机。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场地上正在演练的战术上——正是他设计的那套针对雪城大学和杰拉米·格兰特的进攻方案。
克里斯·多西在弧顶持球，显得有些犹豫。两侧底角的射手跑位不够坚决。罚球线附近的球员（马库斯·威廉姆斯）掩护动作拖泥带水。而最关键的弱侧低位切入者（瑞恩·墨菲），启动时机总是慢半拍。
整个战术运行得磕磕绊绊，如同生锈的齿轮，完全失去了白板上那份行云流水的致命美感。
扮演“杰拉米·格兰特”的达里安·希利亚德，则显得异常“活跃”。他根本不是在模拟格兰特的防守，而是如同疯狗般在场上横冲直撞！他利用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蛮横地挤开每一个试图设立掩护的球员，用粗野的动作干扰每一次传球路线！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讽，每一次凶狠的“防守”，都像是在向场边的林阳示威——看！你的狗屁战术，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Stop！Stop！”阿什顿气急败坏地吹响了哨子，脸色铁青，“达里安！你在干什么？！格兰特不是这样防守的！你在破坏战术！”
希利亚德停下脚步，摊开双手，脸上带着夸张的无辜和轻蔑：“教练，我在尽力模仿那个野兽啊！格兰特不就是这么防的吗？难道要我站在那里当木桩，配合那个残废的纸上谈兵？”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场边的林阳，充满了挑衅。
林阳坐在椅子上，身体因为愤怒和脚踝深处传来的、被封闭压制却依旧隐隐躁动的不适感而微微颤抖。他看着场上混乱的跑位，看着希利亚德那赤裸裸的破坏，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战术被践踏得面目全非，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无力感在胸腔里疯狂翻涌！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做点什么！
林阳猛地用那只完好的左脚蹬地，双手用力撑住椅子扶手，身体艰难地向上抬起！他试图站起来！他想冲进场内！他想大声吼出每一个跑位的时机和角度！
“林！坐下！”阿什顿严厉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来。
就在林阳身体前倾、重心不稳的瞬间！
一道充满恶意的红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一次模拟协防的跑动路线，高速“冲”向场边林阳所在的方向！
是希利亚德！
他的动作极其隐蔽，借着高速移动的惯性，右脚外侧包裹着坚硬护踝的鞋尖，带着一股阴狠的力道，“不经意”地、狠狠地踢在了林阳那只被高高搁在椅子上的、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右脚脚踝外侧！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林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狠狠撞在麻木的脚踝上！虽然封闭压制了剧痛，但那沉重的撞击感，以及脚踝被强行扭转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韧带撕扯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回椅子上！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希利亚德夸张地叫了起来，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残忍的笑容，“没看到你脚伸这么远！没事吧，战术大师？要不要叫汤姆再给你打一针？”他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嘲讽。
“达里安·希利亚德！！”阿什顿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响彻球馆！他脸色铁青，指着希利亚德，气得浑身发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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