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龙宫难得消停下来,龙王重伤,蛇姨母的势力大损,倒是没有几人敢触这位娘娘的霉头,林绯也带着敖玉过了几个月消停日子。倒是小敖玉长得飞快,几个月的小娃娃竟都能跑了,就是身形小了些,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学走路的时候看着分外可爱,就是跑起来还是不太稳当。
不知道是龙族的体制问题,还是这娃娃的身世太坎坷的原因,林绯摸了摸小娃娃的头,眼中闪过心疼,觉得还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正这么想着,寒冰殿殿门突然被一股滑腻的香风推开。蛇姨母柳胭一身墨绿繁复宫装,捧着象征龙宫文教权柄的玉笏,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悲天悯人般的愁容,款款而入。她身后跟着个瘦高如竹竿的黑袍老者,低眉顺眼,袖口绣着不起眼的细密蛇鳞纹路。
“娘娘万安。”蛇姨母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冰冷的殿宇内,“太子殿下既已验明正身,确为龙宫男嗣,按祖宗规制,理当即刻入‘潜龙堂’修习龙族经义、武略,承继龙脉正统。耽搁不得呀!”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扫过躲在林绯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敖玉。
“潜龙堂乃龙宫重地,名师汇聚,非天资卓绝、心性坚韧者不得入内。”她微微叹息,仿佛真心实意地惋惜,“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更该勤勉精进,莫要辜负了陛下和龙宫万民的期许才是。娘娘您如今重伤未愈,缠绵病榻,总不好……再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吧?”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内里却藏着见血封喉的尖刀,直指林绯无力护持的软肋。
殿内死寂。巨大的冰棱从穹顶垂下,折射着幽蓝冷光,将蛇姨母那张涂脂抹粉的老脸映照得如同戏台上的鬼魅。她身后的黑袍教习,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垂手肃立,唯有袖口那点蛇鳞幽光,在冰晶映照下偶尔一闪。
林绯靠在冰冷的玄冰榻上,肩胛处被简单包扎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强行催动神血留下的灼烧感。她没看蛇姨母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敖玉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单薄的丝质小袍裹着他尚未长开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细微的颤抖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到林绯指尖。
“玉儿,”林绯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沙哑。她缓缓蹲下身,冰凉的玄冰地面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寒意。她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托起儿子低垂的下巴,强迫那双躲闪的、带着惊惶余悸的黑色眼睛看向自己,“抬起头,看着娘。”
敖玉被迫抬起脸,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蛇姨母那“慈祥”的笑脸,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绯脸上。那眼神里,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担忧。
“告诉娘,”林绯的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试图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你想去那个‘潜龙堂’吗?”
敖玉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小小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揪着林绯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沉默如同沉重的冰水,在殿内蔓延。蛇姨母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终于,一个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的声音,艰难地从孩子喉咙里挤出来:“白莹姐姐…姐姐说…不去潜龙堂的龙子…都是…都是废物…”最后一个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在林绯心上,虽然殿外处处都是危险,但这殿里的下人见识短浅,这孩子一直留在这里确也不是个办法。
废物。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被这龙宫森严的等级和刻意的打压,硬生生刻进了一个刚出生就被灌尿、被当作女孩、被亲生父亲差点掐死的孩子心里!
一股暴戾的火焰瞬间从林绯丹田深处炸开,烧得她眼前发红!神血残留的灼热感被彻底点燃,顺着四肢百骸奔涌咆哮!她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冲动。再睁开时,眼底的赤红褪去,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
“好。”林绯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她甚至扯动嘴角,对着敖玉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微笑。她抬起手,粗糙却温暖的掌心用力揉了揉儿子柔软微凉的额发,将那几缕被冷汗濡湿的黑发揉乱。
“想去,就去。”她站起身,动作牵动伤口,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刺破冰海的标枪。
就在蛇姨母脸上那虚伪的“欣慰”笑容即将完全绽放的刹那——
锵啷!!!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铁摩擦声撕裂死寂!一道幽蓝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从林绯袖中暴射而出!
夺!!!
那柄尺余长的玄冰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钉在蛇姨母柳胭那双镶嵌着深海明珠的绣鞋前三寸之地!匕首的刃身深深没入坚硬的玄冰地面,只留下刀柄兀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蜂鸣!溅起的细小冰晶如同冰雹,噼啪打在蛇姨母的裙裾和鞋面上。
蛇姨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寒流瞬间冰封的海面。她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那如同影子般的黑袍教习身上。
林绯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万年玄冰的利刃,穿透弥漫的冰尘,死死钉在蛇姨母那张失色的老脸上。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金石、冻结灵魂的森寒,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砸在对方的心头:“玉儿去潜龙堂,可以。”
她微微一顿,向前踏出一步。靴底踩在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嚓”声,如同踩碎了某种无形的屏障。那无形的煞气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枷锁,将蛇姨母死死禁锢在原地。
“但,若太子在潜龙堂内,”林绯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血腥,“少了一根头发,掉了一片鳞,磕破了一点油皮……”
她的目光扫过蛇姨母惨白的脸,扫过她身后那黑袍教习骤然绷紧的身体,最终定格在那柄兀自震颤的玄冰匕首上,嘴角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狰狞的弧度:“我林绯,就掀了你那蛇子蛇孙盘踞的蛇窝!把你们这些长虫,一条条抽筋扒皮,鳞片一片片刮下来铺路!骨头一根根拆出来熬汤!最后剩下的那点烂肉,全扔进九幽寒潭最臭的淤泥里,熬成一锅腥臊冲天的‘万蛇羹’!老虔婆,听清楚了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裹着冰渣的重锤,狠狠砸在蛇姨母的心防上。那赤裸裸的、充满画面感的血腥威胁,让她枯槁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涂着厚厚脂粉的老脸再也维持不住镇定,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疯女人,绝对做得出来!
“娘…娘娘息怒…”蛇姨母的声音干涩发颤,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老奴…老奴怎敢…定当…定当护太子殿下周全…”
“滚。”林绯只吐出一个字,如同驱赶苍蝇。
蛇姨母如蒙大赦,再不敢多言半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带着那一直如同影子般的黑袍教习,仓皇逃离了寒冰殿。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煞气。
殿外,幽暗曲折的珊瑚回廊深处。
蛇姨母柳胭扶着冰冷的珊瑚壁,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那惊恐的神色早已褪去,只剩下怨毒到极致的阴狠。她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抠进珊瑚缝隙,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贱人!疯妇!”她咬牙切齿,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一直沉默如影的黑袍教习佘骨无声地靠近一步,声音低沉沙哑:“姨母,那疯女人如此猖狂,潜龙堂那边…计划是否暂缓?”
“暂缓?”蛇姨母猛地回头,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毒蛇般的凶光,“为什么要缓?她越疯,越护着那小孽种,才越容易出错!她不是怕那小崽子掉头发吗?”
她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而恶毒的笑容,枯爪对着佘骨,做了一个极其缓慢而清晰的、割断什么东西的手势。
“按原计划…进行!”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不过…加点料。让那小崽子在潜龙堂里,好好‘享受’!他不是怕被叫‘废物’吗?那就让他…真真正正地,变成一个连废物都不如的…残!废!”
她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狠狠一握,仿佛已经捏碎了某个脆弱的东西,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快意的光芒。
“记住,手脚干净点。别留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