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被这迟来的泪水浸透,沉重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淮念的呜咽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却依旧紧贴着淮常知,像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又会化为泡影。淮常知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能闻到她发间混杂着血腥、汗水和某种冷硬金属的气息,这与他记忆中妹妹身上淡淡的奶香和皂角味截然不同,无声地诉说着这十年的残酷。
怀中那枚桃核——“烛阴逆鳞”——的暖意并未消退,反而随着淮念情绪的宣泄,变得更为清晰,像一颗在黑暗中稳定搏动的小小心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着微弱的安抚力量。
“念儿……”淮常知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巨大的心疼,“都过去了……哥哥找到你了。”
淮念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散乱的发丝蹭着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压制的冷硬:“过不去……哥,那些恨,那些痛,刻在骨头里了。”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睛里,悲伤深处,那淬炼出的恨意和坚冰并未完全融化,只是暂时被汹涌的亲情冲开了堤坝。“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回去,把淮府……把那所谓的‘家’,烧成灰烬。”
淮常知的心狠狠一抽。他知道淮念的恨意有多深重,被至亲灌药抛弃,在乱葬岗等死……这种创伤,绝非一句安慰可以抹平。他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充满珍视。
“哥带你回去。”他沉声道,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再是那个在淮府备受排挤、谨小慎微的庶子,“但不是为了烧毁,是为了讨回公道,为了……安葬母亲,弄清一切。他们欠你的,欠母亲的,我会帮你一笔一笔讨回来!”他握紧了拳头,袖口符纸灼伤的焦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自己身上背负的谜团同样不小。
淮念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她从未在兄长身上见过的决绝光芒。她怔了怔,心底最深处那点被仇恨冻结的柔软,似乎又被这陌生的、强大的守护之意触动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落到淮常知紧握的拳头上,自然也看到了那焦痕。
“你的手……”她皱起眉,下意识地想去碰,却又在半途停住,似乎还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关怀。
“没事,一点小伤。”淮常知松开拳头,不在意地甩了甩,“比起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淮念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最终停留在她腰间那个染血的银铃上,“这个铃铛……我一直以为它和你一起……”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
淮念低头,再次抚上那枚小小的银铃,指尖划过上面凝固的暗红。“它是我唯一带走的东西。”她的声音低沉下去,“被丢进乱葬岗时,我死死攥着它。后来……它就成了我提醒自己是谁、要做什么的警钟。每一次铃响,都是复仇的倒计时。”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现在……它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石榻上那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床铺边缘,那个由暗红丝线绣成、蛇眼镶嵌幽绿宝石的图腾,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光线变化极其细微,几乎被摇曳的长明灯掩盖,但淮常知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了那一点异样的光泽流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淮念显然也感觉到了兄长的瞬间僵硬,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眼神瞬间锐利如刀,身体微微侧移,半个身子挡在淮常知面前,警惕地扫视着石室内的阴影角落。那副属于“破镜者”战士的冰冷面具,在感受到威胁时立刻重新覆盖上来。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那蛇眼……”淮常知指着兽皮边缘,声音也压得很低,“刚才……好像亮了一下。”
淮念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那蛇形图腾,幽绿的宝石在昏暗光线下静静蛰伏,并无异常。但她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神情更加凝重。“这地方没有一处是安全的。这些图腾,这些石头……都浸透着诡异的力量。首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掌握着一些……古老而危险的秘密。他救了我,给了我复仇的力量,但我从不信任他。”
她的话印证了淮常知的预感。破镜者首领,那位衣袍上绣着半朵金桃花的老者,绝非善类。他需要“烛阴逆鳞”,需要《桃花境古迹录》的持有者,需要淮常知这个“宿命之人”。而淮念,既是他的得力手下,也是他用来牵制、或者说“绑定”淮常知的重要棋子。
“他让你带我来,不仅仅是为了镜门之祸吧?”淮常知直视着淮念的眼睛,问出了关键。
淮念沉默了片刻,眼神挣扎。最终,她缓缓点头,声音艰涩:“‘烛阴逆鳞’是钥匙……是感应镜门波动的核心。而你的血……”她看向淮常知,“首领说,你身上流淌的血脉,与烛阴……或者说,与镇压镜门的力量同源。只有你,才能最终定位并……稳定即将失控的镜门核心。”她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或者说,献祭……”
“献祭?!”淮常知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为何老者看他的眼神如此复杂,带着审视与一种近乎贪婪的期待。他不是单纯的帮手,他是计划中潜在的牺牲品!
“不!”淮念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淮常知吃痛,“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我带你进来,是为了寻求庇护,避开淮府和那些追杀你的人!也是为了……”她的声音低下去,“让你知道我还活着。我不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直到你带着逆鳞出现,他才……”
淮念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门外,那富有节奏的“沙……沙……”磨剑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止了。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石室。唯有远处,那些悬浮的青铜面具眼窝里的磷火,在浓雾中无声地明灭,像无数窥伺的眼睛。
彻夜未熄的烛光,依旧从老者石室的门缝下顽强地透出,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石地上拉长,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问号。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悸和凝重。刚刚相认的温情被残酷的现实和无声的威胁瞬间冻结。前路是深不见底的阴谋与献祭的阴影,身后是遍布诡异图腾和未知监视的石殿。破晓的谜题尚未解开,死亡的寒意已悄然攀附。
淮常知握紧了怀中再次微微发烫的桃核,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覆上淮念按在剑柄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下,是同样紧绷的力量。
“别怕,念儿。”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响起,“我们一起面对。无论是淮府的孽债,还是这镜殿的鬼蜮伎俩,我们一起闯过去。”
淮念感受着手背上那久违的、带着兄长温度的覆盖,眼中的冰霜裂开一道缝隙。她反手,紧紧握住了淮常知的手。那枚染血的银铃,在两人交握的手边,无声地悬垂着,像一颗凝固的血泪,也像一个沉默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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