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尽时，陆小舟的靴底重重磕在焦黑碎石上。
他踉跄两步，抬眼便撞进满目的破碎——无数镜面悬浮在四周，每一面都映着不同的过去：有他七岁时蜷缩在破庙角落，被野狗逼得爬树的狼狈；有十二岁在街头替人算猫运，林幽月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递给他半块桂花糕的温柔；还有三日前林幽月被沈青阳的玄铁锁链贯穿心口时，眼底那抹不肯坠落的星光……
幽月！陆小舟脱口而出，掌心的轮回盘突然发烫。
那些镜面里的光影像是被风吹散的墨，迅速向同一个方向汇聚——远处黑雾翻涌，一座青铜色的高塔破雾而出，悬浮在虚空之中，塔尖直刺苍穹，每一层都刻满扭曲的符文，像无数张咧开的嘴在无声尖叫。
他听见林幽月的声音从塔上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杂音：小舟...救我
陆小舟拔腿就跑。
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可他连眉头都没皱，只是死死盯着塔顶那个模糊的身影——那是林幽月的轮廓，月白裙裾被黑雾掀得翻飞，可她的脸却被一团阴云笼罩，仿佛隔着层毛玻璃。
停下！
冷冽的呵斥炸响在耳畔。
陆小舟猛刹脚步，转身便看见沈青阳负手而立，玄色道袍一尘不染，腰间的青阳剑却嗡鸣震颤，剑尖直指他心口。
这位青阳剑派掌门的眉峰挑得极高，唇角还挂着惯常的温文笑意，可眼底却翻涌着墨色漩涡：陆小友倒是好手段，竟能激活轮回盘。
只是你可知，这盘上每一道纹路，都是天道用来绞杀逆命者的锁链？
话音未落，沈青阳屈指一弹。
空中突然劈下九道紫雷，像九条张牙舞爪的蛇，嘶嘶吐着电舌缠向陆小舟。
他本能地翻滚躲避，可雷蛇仿佛长了眼睛，竟在半空折转方向，擦着他的左臂劈在地上——焦黑碎石瞬间熔成赤金岩浆，刺鼻的硫磺味呛得他眼眶发疼。
你以为能靠这破盘救回林幽月？沈青阳缓步逼近，每一步都踩碎一块镜面，她是千年剑灵，本就该被天道祭炼；你是弃婴野种，本就该烂在破庙。
偏要挣扎？他抬手又是三道雷，那就让你亲眼看着，你每救她一次，她就多受十倍苦！
陆小舟被雷劲掀得撞在一块镜面上。
冰凉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林幽月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画面——她的嘴角渗着血，却还在笑：小舟，我信你。
去他娘的天道！陆小舟咬着牙爬起来，掌心的轮回盘被攥得发白，幽月说信我，那我就偏要逆！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玉盘上，原本银白的纹路瞬间染成猩红，轮回盘，给老子开！
轰鸣声响彻天地。
陆小舟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倒转：黑雾退去，岩浆冷却成碎石，沈青阳的冷笑被扯成碎片，最后轰的一声，他重重跌坐在青石板上。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茉莉香。
陆小舟抬头，正撞进林幽月的眼睛——她站在星阁的檐下，月白纱裙被晨风吹得轻扬，发间的银簪闪着微光，正是他亲手从街头银匠铺淘来的。
发什么呆？林幽月抬手戳了戳他额头，指尖带着星图笔的墨痕，我昨日让你查的青阳剑派动向，可查到了？
陆小舟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的此刻，他还在茶馆和苏无痕斗嘴，根本没把林幽月的叮嘱当回事，直到半夜听见星阁方向的动静，赶到时只看见满地碎星盘和林幽月染血的银簪。
幽月，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今日子时，沈青阳会带三十七个弟子来星阁，他要抢你的本命星图，还要...他顿了顿，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要取你的剑灵。
林幽月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盯着陆小舟发红的眼眶看了片刻，突然笑出声：你倒会编故事。
不过...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一枚星纹玉佩塞进他掌心，我信你。
子时三刻，星阁后园的桂树簌簌作响。
陆小舟藏在树顶，怀里揣着刘掌柜连夜赶制的机关弩，耳边是林幽月用星辰之力布下的幻阵发出的嗡鸣。
他能听见沈青阳的声音从园外传来：林姑娘，本掌门听闻星阁有上古星图，特来讨教。
讨教？林幽月的声音清泠如泉，沈掌门的剑都出鞘了，倒像是来抢的。
陆小舟捏紧机关弩。
他看见沈青阳的衣角动了动——那是动手的暗号。
几乎同时，林幽月指尖掐诀，漫天星子突然坠下，在园里织成一张光网。
沈青阳带来的弟子刚冲进园子，就被光网缠住脚踝，摔了个七荤八素。
好个林幽月！沈青阳终于撕下温文面具，青阳剑化作青芒刺来，你可知自己是什么？
不过是天道养的剑奴！
林幽月银簪扬起，星图在身后展开：我是林幽月，是陆小舟的幽月。她侧身避开青芒，反手拍出一掌，星力裹着桂花砸在沈青阳胸口，更是要护他周全的人。
这一仗比陆小舟记忆中惨烈得多。
他的机关弩射完最后一支淬毒弩箭，抄起块碎砖就砸向扑过来的弟子；林幽月的星图碎了三张，发簪断成两截，可她的剑招却越来越狠——那是只有真正动了杀心的女武神才会有的锋芒。
当最后一个弟子被星力钉在墙上时，沈青阳捂着肋下的伤口后退两步，突然笑了：陆小舟，你以为改了今天，就能改所有？他的身影开始虚化，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茶馆里的刘掌柜，今早替你去药铺抓药，被失控的马车撞死了。
苏无痕？
她为了等你，昨夜守在茶馆门口，被巡逻的城卫当流民打了个半死。
陆小舟的血瞬间冷了。
他想起三天前离开茶馆时，刘掌柜递给他凿子时手上的老茧，苏无痕别过脸时耳尖的泛红。
那些温热的、鲜活的人，此刻竟成了他改变因果的代价。
小舟。林幽月的手覆上他发颤的手背，我阿娘说过，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因果。
你救了我，已经很好了。她将断成两截的银簪塞进他掌心，再说了，我还在你身边。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黑红色的雾气从缝隙里涌出来，像一只巨眼缓缓睁开。
沈青阳的声音混着雷声炸响：陆小舟，这才是天道的怒火！
你们以为能逃？
陆小舟抬头望着那道裂缝，突然笑了。
他握紧林幽月的手，掌心的轮回盘再度发烫——这次的温度，不再是灼烧，而是像极了那年冬天，林幽月塞给他的那碗热粥。
逃？他对着天空扯出个狂气的笑，老子偏要迎着这破天道，再走一遭。
当金光再度笼罩两人时，陆小舟闻到了焦糊味。
那味道很淡，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像极了...茶馆里被烧糊的茶饼。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林幽月护在怀里。
等光芒散尽，入眼的却是熟悉的破庙屋檐——可远处的方向，有一缕黑烟正缓缓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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