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荒林里织成灰蒙蒙的帘帐,陆小舟的青布短衫早被雨水浸透,贴在后背上像块冰砣。
他背着的小白狐此刻缩成毛团,温热的鼻息隔着粗布蹭着他后颈——这是它昏迷前最后的力气了。
咔——
枯枝断裂声从左前方传来。
陆小舟瞳孔骤缩,抱着小白狐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得胸腔发疼。
追兵的脚步声比方才更近了,青衫角扫过灌木的沙沙声,甚至混着李清风那阴恻恻的笑:小乞丐,你以为钻林子就能跑?
老子在青阳山追兔子都比这熟!
陆小舟咬了咬舌尖,腥甜漫开。
他的手指抚过腰间的轮回盘,玉盘表面的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像活过来的蛇信子。
这是第三次触发轮回回溯了,前两次他用这能力避开了陷阱和毒雾,但每次使用后,太阳穴都像被钢钉钉着,眼前总浮起重影。
再撑一次。他低喘着,将小白狐往怀里拢了拢。
这小狐狸为了引开追兵,硬挨了李清风一剑,皮毛下的伤口还在渗血。
陆小舟闭了闭眼,指尖按在轮回盘中心,刹那间,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雨珠悬在半空,连李清风扬起的剑穗都凝固成静止的流苏。
回溯开始了。
他看见三息前的自己正往东南方跑,而追兵分成两队,一队从左侧包抄,另一队绕到他前方的溪涧设伏。
陆小舟的呼吸陡然急促——原来他们不是追,是要围!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老鸦巢,又掠过溪边那丛一人高的野荆棘。
醒!陆小舟猛咬嘴唇,轮回盘的光芒骤然熄灭。
他的膝盖一软,差点栽进泥里,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滴在小白狐脸上。
但他顾不上这些,弯腰抓起两把湿泥抹在脸上,又扯下几片带刺的荆棘叶别在腰间。
啾——
一声沙哑的鸦鸣从头顶炸开。
陆小舟仰起脸,冲树冠眨了眨眼。
三秒后,二十多只乌鸦从四面八方扑来,翅膀带起的风掀得雨帘乱颤。
它们精准地扑向追兵的面门,尖喙直戳那些青衫人的眼睛。
李清风挥剑砍翻两只乌鸦,却没注意到脚边的藤蔓突然缠住了他的靴底——那是陆小舟方才用与动植物沟通的能力,指挥野藤打的结。
他往西边跑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原来陆小舟早让三只麻雀衔着他的碎布片,往相反方向飞去。
追兵们骂骂咧咧地转向,却没发现他们脚下的腐叶正在变松,踩上去发出噗叽的闷响——那是沼泽地的边缘。
陆小舟扶着树粗喘,后背的冷汗把小白狐的毛都洇湿了。
轮回盘的反噬来得比以往更凶,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发抖,连捡起块石头都费劲。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用轮回盘回溯三次,你居然还能站着?
他猛地抬头。
月光正穿透云层,照在不远处的树桠上。
那里立着个白衣女子,发间的银簪坠着星砂串成的流苏,手中长剑流转着银河般的光。
她的眉眼生得极淡,像被月光浸过的玉,可眼底却有簇小火苗在跳,是方才那些追兵没有的锐利。
你是谁?陆小舟迅速退到树后,左手护住腰间的轮回盘。
观星阁,林幽月。女子脚尖一点,从枝头翩然落地,裙裾扫过积水却不沾半分泥泞。
她的目光扫过陆小舟怀里的小白狐,又落在他腰间的玉盘上,青阳剑派最近在荒林里布了七煞锁魂阵,我追着他们的星轨过来,倒先遇见你了。
观星阁?陆小舟想起街头茶摊的说书人讲过,那是专司占星问卜的宗门,弟子能借星辰之力推演因果。
可眼前这人,哪有半分掐指算卦的样子?
她的剑上还凝着星芒,剑尖指地时,竟在泥里灼出个焦黑的小坑。
他们要抢轮回盘。陆小舟直截了当,你呢?
林幽月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轻颤:我要的是......弄清楚这玉盘为何能扰动天道星图。她伸手拽住陆小舟的手腕,指尖凉得像雪,跟我合作,先解决身后这群苍蝇。
话音未落,追兵的喊杀声再次逼近。
陆小舟正要反驳,却见林幽月抬手挥剑,漫天星芒突然从剑尖迸发!
那些星光化作无数个她的虚影,有的往东边跑,有的往西边躲,连衣袂飘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李清风的剑尖戳中一个虚影,那林幽月立刻碎成星砂,迷得他睁不开眼。
左边第三棵树后!陆小舟突然喊。
他的轮回盘又泛起微光,虽然微弱,却足够让他看见李清风真实的位置——那家伙正猫在树后拉弓,箭头淬着幽绿的毒。
林幽月旋身挥剑,星芒如链缠住那支箭,叮的一声弹进旁边的沼泽。
泥水咕嘟翻涌,箭镞刚触到水面就冒起青烟,显然毒性极强。
好手段。陆小舟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放松。
他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冲天空打了个呼哨。
霎时,上百只麻雀从四面八方扑来,用翅膀扇起泥雾,将追兵的视线彻底笼罩。
而他自己,则借着泥雾的掩护,指挥野藤在沼泽边织了张网——看似结实的腐叶下,全是能陷到大腿根的烂泥。
噗通!
第一声落水响传来时,李清风的脸终于白了。
他的剑尖戳进泥里想要借力,却发现越挣扎陷得越深。
沼泽像活物般翻涌,青衫弟子们的惊呼此起彼伏,有几个甚至被泥水泡得直咳嗽。
走!林幽月拽着陆小舟往林深处跑,发间的星砂流苏在雨里一闪一闪,他们暂时出不来,但......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天空。
陆小舟跟着抬头。
原本阴云密布的夜空,此刻竟裂开道漆黑的缝隙,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
缝隙里涌出灰雾,雾中隐约能看见半张人脸,眉眼模糊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连雨珠落进雾里都瞬间结冰。
伪天道的投影......林幽月的脸色骤变,她反手将陆小舟推到身后,你带着小白狐先走,往观星阁的方向跑!
你怎么办?陆小舟的手按在轮回盘上,这东西此刻烫得惊人,像要把他的掌心烧穿。
我修的是星辰法则,能拖住它片刻。林幽月回头冲他笑,这一次,那簇火苗烧得更旺了,记住,轮回盘的秘密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灰雾里传来低沉的轰鸣,像万鬼齐哭。
林幽月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星光,将她整个人裹成个光团。
陆小舟咬了咬牙,转身就跑,怀里的小白狐不知何时醒了,小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跑出去二十多步,他忍不住回头。
月光下,林幽月的白衣已被灰雾染得斑驳,可她的剑却越挥越快,每道星芒都像在切割那团黑雾。
而在她脚边,不知何时多了枚玉佩,刻着细碎的星辰符文,正随着雨珠轻轻晃动。
陆小舟猛地刹住脚步,刚要回去捡,却听见林幽月的喊:带着它!
那是观星阁的星轨引,能帮你找到我...
话音被黑雾的轰鸣淹没。
陆小舟攥紧玉佩,转身往林外狂奔。
背后的喊杀声、剑鸣、黑雾的嘶吼渐渐远去,只剩怀里小白狐的体温,和手心里玉佩的温热,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雨还在下,可云层里有星光漏了下来,照在他腰间的轮回盘上。
玉盘的纹路缓缓转动,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秘密。
而那枚星辰玉佩,正贴着他的掌心,随着心跳,一下,一下,轻颤。
雨丝渐收时,陆小舟已跑出荒林十里。
他靠在老槐树下喘气,怀里的小白狐终于发出细弱的呜咽,粉润的鼻尖蹭着他冻得发青的手背——这小灵兽竟在生死边缘硬撑着醒了。
“命比猫还硬。”陆小舟扯出个笑,指尖轻轻挠了挠狐耳。
他的目光落在掌心的星辰玉佩上,方才林幽月塞过来时,那只手凉得像浸过寒潭,却在触到他皮肤的刹那,用星力裹着暖意渡进他血脉里。
此刻玉佩上的符文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极了林幽月眼底那簇跳动的火苗。
“若再遇危机,捏碎它。”她的声音还在耳边。
陆小舟摩挲着玉佩边缘,忽然想起她挥剑时,星芒里隐约映出的剑穗——是半朵残梅的形状。
他曾在破庙的旧书里见过,观星阁历代首席的佩剑,剑穗皆以星砂铸梅,“梅落星沉”,正是观星阁镇派剑诀的名字。
可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孤身追入荒林?
又为何对轮回盘的秘密知之甚详?
远处传来枯枝断裂声。
陆小舟瞬间绷紧脊背,却见三只灰雀扑棱棱落在他肩头,小脑袋直往他颈窝里钻——是他养在破庙的“情报员”。
最机灵的那只啄了啄他的耳垂,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城门口有青阳剑派的人?”陆小舟挑眉,从怀里摸出半块发硬的炊饼掰碎,“替我盯着,他们要是敢动老黄(破庙的瘸腿狗),回头给你们抓十只蚂蚱。”
灰雀们振翅而起,转眼没入暮色。
陆小舟裹紧怀里的小白狐,往京城偏门摸去。
他特意绕了三条巷子,确认身后没有尾行的青衫身影,才停在“半盏茶”的竹帘前。
这是家开在巷尾的小茶馆,木牌被烟熏得发黑,茶汤永远浑浊,却因老板“聋子张”从不问客人生计,成了京城流浪汉的避风港。
陆小舟刚掀帘,就闻到熟悉的焦茶味——聋子张正蹲在灶前扇风,见他进来,用下巴指了指最里间的矮桌,又继续拨弄他的破风箱。
“老板,来碗热粥。”陆小舟坐下时,小白狐已经蜷成毛球,在他袖管里打起了小呼噜。
他将轮回盘和玉佩都塞进怀里,目光扫过窗棂——暮色里,最后一线星光正掠过屋檐,像极了林幽月发间那串星砂流苏。
聋子张端来粥碗时,碗底压着张纸条。
陆小舟翻开,是歪歪扭扭的字迹:“西市菜贩子说,青阳剑派今日全城搜‘带狐的乞丐’,给你留了张草席在灶房。”
他低头吹了吹粥,热气模糊了视线。
窗外的暮色渐沉,某个角落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
陆小舟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忽然觉得这粥的温度,竟比轮回盘的幽蓝光芒更让人心安。
“明天……该去查查观星阁的梅穗剑了。”他低声自语,小白狐在袖管里动了动,像是应和。
竹帘外,晚风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半盏茶”的木牌。
远处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却在离茶馆三步外拐进了另一条巷子——是灰雀们的“提醒”到了。
陆小舟舀起最后一口粥,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旧草席上。
灶膛里的火“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的星芒忽明忽暗。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