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夜雾灌进山墙缺口时,陆小舟的后背已经抵上了破庙后院的老榆树干。
他能听见李清风的脚步声在庙前正殿炸响——那把铁剑劈开供桌的闷响,混着弟子们搜仔细了的吆喝,像根细针直扎进他后颈。
怀里的碎片烫得惊人,几乎要透过粗布短衫烙进血肉。
陆小舟咬着牙扯下腰间破布,将碎片裹了两层塞进怀里,余光却瞥见墙角那堆碎砖里泛着幽蓝的光。
是半块玉盘。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玉盘边缘的刻痕,太阳穴便猛地一跳。
画面像被砸碎的铜镜般裂开——他看见自己站在漫天星斗下,掌心托着完整的玉盘,无数流光从盘心涌出,将坠落在地的白衣女子重新托向云端。
女子的脸被星芒遮住,可那截染血的衣袖,却和记忆里林幽月坠崖时的红绳一模一样。
在这儿!
一声暴喝惊碎幻境。
陆小舟猛地抬头,正撞见两个提刀弟子从西厢房转出来,刀光在雨幕里划出冷白的弧。
他抄起半块玉盘就地一滚,撞进香灰堆里。
刺鼻的檀香味呛得他眼眶发酸,却听见耳畔传来细碎的吱吱声——三只灰鼠从供桌下探出头,湿漉漉的胡须抖了抖。
去东边偏殿,掀翻那口瓦罐。陆小舟压着嗓音,喉间发出类似鼠鸣的轻颤。
这是他流浪时和野猫学的兽语,能让小动物听懂简单指令。
灰鼠歪头看他一眼,箭一般窜了出去。
东边很快传来轰的一声。
提刀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往东边跑:肯定是那小乞丐!
追!
陆小舟趁机往柴房钻。
雨越下越大,他踩在青石板上打滑,怀里的玉盘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
就在这时,柴房角落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
是只小白狐。
它缩在发霉的稻草里,后腿上插着支带血的弩箭,雪白的皮毛沾着泥污,却仍能看出眉心那抹淡金的月牙印记。
最让陆小舟心跳漏拍的是——它浑身散着若有若无的灵气,像块浸在清水里的玉,明明微弱,却和普通兽类截然不同。
别怕。他蹲下身,用破布裹住手去拔弩箭。
小白狐疼得缩成毛团,却没咬他,反而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手背。
箭簇拔出时带出黑血,陆小舟这才发现箭头淬了毒,奶奶的,李清风这孙子连灵兽都下死手。
他解下腰间最后半块膏药敷在伤口上,刚要起身,院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李清风的铁剑劈开了柴房木门。
跑啊?李清风甩了甩剑上的木屑,剑尖直指陆小舟咽喉,你以为那些老鼠能骗得了我?
青阳剑派的追魂步,连筑基期妖兽都能追上,何况你个小乞丐?
陆小舟退到墙角,后背撞上块松动的砖。
指尖一推,砖缝里竟露出个半人高的暗门——是他七岁时躲狗崽队追打,意外发现的密道。
他抱着小白狐钻进去,反手要推砖,李清风的剑已经挑开了门帘。
剑尖擦着他耳尖划过,在砖墙上留下半寸深的刻痕。
给我死!李清风暴喝,铁剑带着风声刺向他心口。
陆小舟闭了闭眼。
怀里的玉盘突然发出蜂鸣,一股热流顺着血管窜遍全身。
他眼前闪过方才的画面:李清风举剑,自己撞进暗门,剑尖擦过耳尖——
就是现在!
他猛地睁眼,在李清风的剑刺来前半秒侧身。
铁剑擦着他肋骨划过,割开一道血口,却没像方才那样钉进心口。
时间...倒流了?
陆小舟没时间细想。
他抱着小白狐扑进暗门,反手推上砖块。
密道里霉味呛人,他摸着墙根往前挪,直到听见李清风踹开柴房的怒吼。
追!那暗门通往后山!
不可能。陆小舟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怀里逐渐安静的小白狐,这密道我小时候走过,出口在厨房灶台底下——
话音未落,玉盘在他掌心发烫。
这次他看清了:玉盘上的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轮回二字在中央流转,像活物般蠕动。
原来你叫轮回盘。他低笑,指腹蹭过刻痕,刚才那招...是回溯时间?
远处传来李清风的骂声:搜厨房!那小乞丐肯定躲在灶台里!
陆小舟心跳如擂鼓。
他能感觉到体内灵气被抽走了大半,额角渗出冷汗——看来这能力不能随便用。
他咬着牙掀开密道顶的木板,正好看见三个弟子举着火把冲进厨房,刀光映得锅碗瓢盆乱晃。
得罪了。他对着梁上的麻雀打了个呼哨。
麻雀扑棱棱飞起,撞翻了案台上的油瓶。
油渍顺着桌沿滴进炭盆,轰的一声腾起大火。
救火!
救火!弟子们手忙脚乱去端水,陆小舟趁机从灶台后钻出来,抱着小白狐往偏殿跑。
雨还在下,破庙的飞檐上往下淌水,像道灰蒙蒙的帘。
陆小舟躲在廊柱后喘气,却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是年久失修的房梁在作响。
他抬头,看见几片瓦当正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
李清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跑不远!给我堵住所有出口!
陆小舟摸了摸怀里的轮回盘。
这次玉盘没再发烫,可他能感觉到,刚才那短暂的回溯,像颗种子般埋进了他心口。
他低头看向小白狐,它正用爪子扒拉他的衣袖,淡金月牙在雨里泛着微光。
走。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望着殿外越聚越多的人影,嘴角勾起抹狠劲,破庙要塌了,我们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房梁终于撑不住,砸在供桌上,震得整座偏殿都晃了晃。
陆小舟抱着小白狐冲进雨幕,身后传来李清风的惊喊:快退!
房梁要塌了——
雨幕里,他跑得更快了。
怀里的轮回盘贴着心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发烫,仿佛在说: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雨势渐弱时,陆小舟终于在离破庙半里远的土坡后停住脚步。
他后背抵着棵老槐树,胸口剧烈起伏,怀里的小白狐也缩成一团,皮毛上的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远处传来梁柱断裂的轰鸣,混着追兵的呼喝逐渐消散——看来那坍塌的偏殿到底替他挡了阵,李清风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小祖宗,你可别有事。他蹲下身,将小白狐轻轻放在青石板上,借着朦胧天光检查伤势。
之前在柴房里只急着拔箭敷药,此刻才看清那道伤口:原本渗血的皮肉已泛出青紫色,毒汁顺着血管爬成蛛网状,连毛色都有些发暗。
陆小舟抿了抿唇,解下腰间最后半块干布,沾着雨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
这一擦,他的手突然顿住。
小白狐雪白的胸口,原本被箭伤遮掩的位置,此刻正浮出一道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印记。
形状像朵扭曲的莲花,纹路深嵌进皮毛下的皮肉里,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这...是什么?陆小舟屏住呼吸,指尖试探着碰了碰。
小白狐突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尾巴轻轻卷住他的手腕,倒不似疼痛,更像在提醒什么。
他心头一跳,想起李清风追来时那股狠劲——寻常外门弟子抓个小乞丐何须下死手?
连灵兽都要毒杀,难不成
他猛地抬头看向破庙方向。
雨雾里,坍塌的飞檐还冒着烟尘,隐约能看见几个身影在瓦砾中翻找。
李清风的铁剑在雨里泛着冷光,正劈向一截烧焦的梁柱,溅起火星。
陆小舟眯起眼——这伙人追的真的是他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只小白狐?
怀里的轮回盘突然轻震,像是回应他的猜测。
陆小舟低头,见玉盘上的轮回二字微微发亮,与小白狐胸口的黑印形成某种微妙的共鸣。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幻境里那个被星芒笼罩的女子,还有坠崖时林幽月袖间的红绳——这些碎片般的画面,难道都和这只小白狐有关?
走。他突然抱起小白狐,转身往城外方向疾行。
荒草没过他的裤脚,泥点溅上破布短衫,可他脚步却越来越稳。
方才那短暂的时间回溯耗光了他大半灵气,此刻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比起这些,更让他血脉贲张的是——他终于摸到了线头。
得找个能治毒的地儿。他低头蹭了蹭小白狐的耳朵,城外那片荒林,我记得有株百年紫芝,说不定能压得住这毒...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陆小舟猛地转身,却只看见雨雾里晃动的树影。
他眯起眼,将小白狐往怀里又拢了拢,加快脚步往荒林深处走去。
风卷着湿土气息扑面而来,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像是某种暗号。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道黑影正伏在树顶,眼底泛着和小白狐胸口黑印一样的幽光,指尖缓缓摸向腰间的淬毒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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