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墨汁浸透的宣纸,一点点洇染了整片天空。
陆小舟将小莲裹在自己褪色的青布外袍里,额角还沾着方才替村民驱邪时蹭上的香灰。
苏无痕走在他身侧,腰间的银制茶刀随着步伐轻响——那是她用茶庄最锋利的茶锥熔铸的,说是切因果线比切茶叶管用。
前面就是青牛镇了。苏无痕突然开口,声音比寻常低了三分,镇西头有间破土地庙,以前跑商时见过几个散修在那落脚。她瞥了眼陆小舟怀里沉睡的小莲,后颈那团暗红印记在夜色里像团将熄的炭火,因果术法...得找懂行的。
陆小舟摸了摸外袍里的轮回盘残片,触手温凉。
这东西自从林幽月死后就再没主动出过力,可方才在村口替小莲渡气时,残片突然发烫,竟顺着他的指尖渗进小莲体内一缕光,压下了那团黑雾半刻钟。
他低头看小莲睫毛上挂的泪珠,喉结动了动:要是王真人还在
王真人?苏无痕挑眉,你说的可是二十年前被逐出师门的那位?
嘘——
土地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霉味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
供桌上点着半截蜡烛,照见个灰布道袍的老道士正蹲在墙角喂野狗。
那狗见了陆小舟,突然甩着尾巴扑过来,在他裤脚蹭了又蹭——这是陆小舟能与动物沟通的天赋,连素不相识的野狗都能感知他的善意。
小友倒是会挑地方。老道士直起腰,发间插着根竹簪,眼角皱纹里还沾着草屑,这庙前三天刚被山匪洗劫过,连供果都不剩。他目光扫过小莲后颈,突然顿住,道袍下的手猛地攥紧,这印记...因果锁链!
陆小舟心尖一跳,立刻把小莲抱近些:道长认得?
岂止认得。老道士从怀里摸出个铜铃,摇了摇,野狗们刷地围过来守在门口,我王九山,当年在苍梧山跟因果那老匹夫同殿听道过三年。他盯着小莲后颈的红痕,声音发哑,这锁链专锁活人因果,被锁者每活一日,施术者就多一分操控权。
等印记红透——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人就成了提线木偶,连魂儿都得给那老匹夫当养料。
苏无痕的银制茶刀铮地出鞘半寸:那怎么解?
解?王九山嗤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因果术法讲究有因必有果,种下锁链的是因果道人,除非他自己松线...他突然压低声音,当年他被正道围杀,说是伤了根基躲进了乱葬岗。
怎么突然又现世?
陆小舟摸了摸轮回盘残片,残片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想起林幽月死时星屑对抗规则的模样,突然开口:他是不是在搞什么因果秩序?
王九山猛地抬头,眼里闪过震惊:你怎知?
猜的。陆小舟扯了扯嘴角,他若只是杀人,没必要费这么大劲锁因果。他想起村口那些哭嚎的村民,他们后颈都有极淡的红印,小莲是第一个印记显形的,其他村民还在潜伏期。
他要的...是让所有人的因果都绕着他转。
王九山一拍大腿:对!
那老匹夫当年就说天道规则是笑话,因果才是真秩序。
现在怕是找到法子把因果具象化了!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用炭笔圈了个红圈,古战场遗址!
二十年前他在那布过聚魂阵,最近我养的黄皮子总往那跑,说闻到腐肉味里混着香火气——
是因果香火。陆小舟打断他,残片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轮回盘能窥因果线。他闭目凝神,残片突然绽放出幽蓝光芒,眼前浮现出无数纠缠的金线银线,其中最粗的那根正朝着地图上的红圈延伸,那里有上千条因果线在扭曲...村民被囚禁,正在被抽魂。
苏无痕的茶刀完全出鞘,刀身映出她冷白的脸:现在去?
现在。陆小舟把小莲交给王九山,劳烦道长照看她,我跟无痕去搅了那老匹夫的局。他蹲下来摸了摸围在脚边的野狗脑袋,阿黄带弟兄们去东边林子叫,二花去南边刨土——把守遗址的人引开。
野狗们摇着尾巴窜出庙门,王九山望着他们背影直咂嘴:你这本事...当年因果道人要是有你一半通透,也不至于成魔。
古战场遗址的断墙上爬满了野藤,月光透过残垣照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
陆小舟贴着墙根蹲下,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遗址入口处悬浮着七盏青铜灯,灯焰是诡异的绿色,照见地上画着的八卦阵——每道卦线都缠着半透明的锁链,正是小莲后颈的因果印记。
这阵法用活人血养的。苏无痕蹲在他身边,茶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砍不破,我试过。
陆小舟摸出轮回盘残片,残片蓝光大盛,照得他眼底也泛着幽光。
他能看见那些因果锁链下藏着的线头——每根锁链都连着入口处的青铜灯,而青铜灯的灯芯...是三枚婴儿指骨。
阿黄他们到位了。他突然笑了,因果锁链讲究有来有往,我给它添把虚火。他指尖掐诀,残片光芒暴涨,照向最东边的青铜灯。
那灯原本稳定的绿焰突然剧烈摇晃,锁链啪地断开一截——这是他用轮回盘逆转了半息因果,让灯芯误以为自己被泼了水。
走!
两人猫腰冲进缺口,刚跨过断墙就顿住了脚步。
月光照不到的遗址深处,数百村民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跪在地上,他们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能清晰看见骨架里流动的银线——那是被抽取的魂魄。
最前方的高台上,摆着口黑檀木棺材,棺材四周插着十二根锁魂钉,钉尖垂落的锁链正扎进村民后颈。
不错的阵眼。
阴恻恻的声音从棺材后传来。
穿黑袍的男人信步走出阴影,腰间挂着串骷髅念珠,每颗骷髅的眼窝里都嵌着颗血珠。
他的脸藏在斗笠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能破我的因果阵,轮回盘的碎片...果然在你手里。
陆小舟把苏无痕往身后带了半步,残片在掌心灼得发烫。
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因果线比小莲的锁链粗了十倍,每根线都缠着密密麻麻的人命。
因果道人?他故意嗤笑,我还以为你得更老些。
嘴倒是利索。黑袍人抬手,骷髅念珠突然崩裂,十二道黑链如毒蛇般窜出,不过再利索的嘴,也挡不住因果锁魂。
陆小舟瞳孔骤缩。
他看见那锁链上缠着小莲的哭嚎、村口村民的眼泪,甚至林幽月死时的星屑——这哪是锁链,分明是把所有人的因果都拧成了凶器!
小心!
他比沈青阳更危险!苏无痕的茶刀迎上锁链,却像砍在棉花里,刀刃直接被锁链裹住,这锁链...能吸灵力!
陆小舟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王九山说的因果具象化,原来因果道人不是在操控因果,而是把因果本身变成了武器!
他摸向怀里的轮回盘残片,残片突然发出蜂鸣——这是它要启动的前兆。
黑链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剧痛顺着血管窜上脊椎。
陆小舟咬着牙,指尖重重按在残片上:给我...开!
残片迸发出刺目蓝光,照得整个遗址亮如白昼。
因果道人的黑链在蓝光中发出滋啦声响,像被火烤的蛇般疯狂扭动。
陆小舟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残片涌进身体,那是轮回盘残存的力量,带着林幽月星屑的温度,带着小莲眼泪的重量,带着所有被因果锁链困住的人的不甘。
有意思。因果道人的斗笠被蓝光掀飞,露出张过于年轻的脸——眉骨高挺,眼尾上挑,竟与陆小舟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看来我得认真些了。
陆小舟的指尖已经被残片灼出血珠,可他笑得更肆意:正合我意。
黑链裹着蓝光缠上他的脖颈时,他终于激活了轮回盘最后一丝能量。
那能量如洪流般炸开,将他和因果道人同时笼罩在蓝色光茧里。
光茧外,苏无痕的惊呼被隔绝,村民透明的身体突然有了血色,连青铜灯的绿焰都开始摇晃。
而在光茧内部,陆小舟看见无数因果线在重组——小莲的锁链断开了,村口村民的红印变淡了,林幽月的星屑重新聚成了星图。
他突然明白,轮回盘的力量从来不是逆转时间,而是...
重塑因果。他低笑出声,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残片上,这一次,我来定规则。
因果道人的瞳孔第一次出现波动。
他望着光茧里那团越来越盛的蓝光,终于露出些许慌乱:你...你不可能...
陆小舟没有回答。
他只是握紧残片,感受着那股力量顺着指尖往四肢百骸蔓延。
这力量很弱,弱到只能支撑半息,但足够让他看清因果道人的破绽——在对方心脏位置,有根极细的金线,那是他当年未完全斩断的善念。
半息,够了。他轻声说。
光茧砰地炸裂。
因果道人的黑链啪嗒落地,变成了普通的麻绳。
苏无痕的茶刀终于挣脱束缚,寒光一闪削断了他半只衣袖。
陆小舟捂着脖子后退两步,残片在掌心彻底暗了下去——但他知道,它只是沉睡,不是消亡。
你赢不了我。因果道人猛地后退,消失在残垣后的阴影里,声音却清晰传来,下一次,我会连你的轮回盘一起碾碎。
陆小舟弯腰捡起地上的骷髅念珠,指尖摩挲着那颗最小的血珠——那是小莲的因果线。
他抬头看向苏无痕,后者正用茶刀割断村民身上的锁链,月光下她的侧脸像把淬了火的刀。
走。他把念珠收进怀里,去救小莲,然后...该让因果道人尝尝被因果纠缠的滋味了。
遗址外传来野狗的吠叫,那是阿黄他们完成了任务。
陆小舟摸了摸发疼的后颈,那里有个极淡的蓝印——是轮回盘留下的,像朵未开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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