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无光镇的每一寸角落。
领主府的书房内,蜡烛的光晕在索恩面前的羊皮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引水渠的草图画了又改,改了又画。
“人手…还是人手…”索恩低声呢喃,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砖窑那边,哈德和比利带着一批新学徒,日夜赶工,勉强能满足基础建设的需求。
罗德手下的那十几个新兵,除了日常巡逻,还要兼顾训练,根本抽不出更多人。
农田开垦也需要劳力。
更别提即将开始的引水渠工程,那将是一个吞噬人力的无底洞。
索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他设想过开矿,冶炼,甚至更复杂的工坊,但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人口作为支撑。
无光镇,太缺人了。
“咕哝…”
轻微的响动打断了索恩的思绪。
他低头,阿菈娅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他的腿边,脑袋枕着他的大腿,睡得正香。
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一丝满足的意味,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
索恩失笑,心中的烦躁被这幅憨态可掬的睡颜驱散了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生怕惊醒了这个小家伙。
窗外的夜空格外深邃,几颗疏星点缀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该睡会儿了。”索恩自语道,长长打了个哈欠。
他轻手轻脚地将阿菈娅抱起,小蜘蛛娘在他怀里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将阿菈娅安置在自己卧室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盖好薄被,索恩才转身走出房间。
他打算去书房小眯一会儿。
刚走到走廊,像是什么东西在纸张上摩擦。
这么晚了,莱顿还没睡?
索恩心中升起一丝好奇。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到莱顿的房门外。
房门虚掩着一条缝隙,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
索恩凑近,从门缝向里望去。
莱顿学士佝偻着背,正伏在书桌前。
他一手按着一本厚厚的笔记,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羽毛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桌面上,摊开放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一些干枯的植物样本。
最引人注目的,是莱顿左手边,一个用玻璃皿装着的、半透明的、蠕动着的……虫卵?或者某种菌类?
那东西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与他们在寂静之池山谷中发现的矿石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莱顿不时停下笔,拿起那个罐子,对着蜡烛仔细观察,神情专注而狂热。
索恩心中一动。
这位老学士,似乎在进行某种秘密的研究。
就在此时,索恩因为看得出神,身体微微前倾,不小心碰到了门板。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门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莱顿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圆睁。
“谁?!”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警惕。
索恩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索性推开了门。
“是我,莱顿学士。”
莱顿看到门口站着的索恩,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笔记和那个罐子往身后藏,动作慌乱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殿…殿下…您…您怎么来了?”莱顿的声音结结巴巴,带着明显的颤抖。
索恩走进房间,目光扫过莱顿那明显想要遮掩的动作。
“学士这么晚还没休息,在忙些什么?”索恩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莱顿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殿下。我只是…只是在整理一些旧日的笔记,打发时间。”
“哦?旧日的笔记?”索恩的视线落在莱顿身后,那本被他死死护住的厚重笔记上,“可否借我一观?”
“噗通!”
莱顿双膝一软,竟直接跪倒在索恩面前。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学士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才…才触碰了这些禁忌之物!我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磕头,额头撞击木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些…这些笔记,我立刻就销毁!绝不给殿下惹麻烦!”
索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禁忌之物?销毁笔记?
他这才猛然想起,这个世界的教会,对于某些“异端”研究,向来是采取高压态势的。
帝国官方虽然不明着支持,但也乐见其成,甚至有过不少学者因为研究方向“不正确”而被秘密处死的事情。
莱顿研究的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恐怕就是洪水猛兽。
索恩心中叹了口气,他一个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穿越者,对这些自然现象的研究,只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弯下腰,伸手想去扶莱顿。
“莱顿学士,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莱顿却以为索恩要对他不利,头埋得更低,哀求道:“殿下,臣对圣光之神的信仰是虔诚的!这些…这些只是臣个人的一些…一些无稽的猜想!绝不敢亵渎神明!求殿下看在老臣服侍多年的份上,饶过老臣这一次吧!”
索恩有些哭笑不得。
他拍了拍莱顿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莱顿啊,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是帝国明令禁止研究的。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莱顿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冷汗顺着有些花白的鬓角直流而下。
“你这要是被旁人知道了,”索恩故意顿了顿,观察着莱顿的反应,“就算是我,恐怕也保不住你啊。”
莱顿的脸上瞬间一片死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这样吧,”索恩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道,“你把这些笔记给我看看。作为交换,我每个月给你涨一个银币的俸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啊?”
莱顿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预想过索恩会勃然大怒,会下令将他关押,甚至更糟。
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涨俸禄?
还要看他的笔记?
这是什么操作?
“殿…殿下…您…您是说…”莱顿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恐惧而出现了幻听。
看着莱顿那副呆若木鸡、冷汗涔涔的滑稽模样,索恩再也绷不住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不逗你了,莱顿学士。”索恩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瞧把你吓的,脸都白了。”
莱顿被索恩扶着站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依旧是一脸的茫然和困惑。
“殿下…您…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索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的研究,可以继续。以后想研究什么,大胆去做。需要什么材料,人手,或者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以来找我。”
他顿了顿,看着莱顿依旧难以置信的眼神,继续说道:“至于帝国或者教会那边,你不用担心。无光之地是我的封地,在这里,我说了算。”
索恩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猜,我怕不怕他们?”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桀骜。
莱顿彻底懵了。
幸福……或者说,是某种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冲击,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间无法消化。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前的这位七王子,似乎与传闻中的那个纨绔子弟,与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所认识的那个励精图治的领主,又多了一层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色彩。
“以后进行研究,不必再这样偷偷摸摸,搞得跟做贼一样。”索恩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身体,别熬坏了。我也乏了,要去歇息了。”
说完,索恩转身走出了房间,顺手替莱顿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莱顿学士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桌上那些被他视若珍宝,却也给他带来无尽恐惧的研究资料。
良久,他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中,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恐惧,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困惑。
这位年轻的领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真的……不怕教会和帝国的怒火吗?
莱顿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那本厚厚的笔记,粗糙的封皮下,是他毕生的心血。
或许……无光之地,真的会因为这位殿下的到来,而变得不再“无光”?
他不知道答案。
但这一刻,他心中那盏几乎要熄灭的求知之火,却被索恩那番话,重新点燃,并且,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