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漫天刮落的雨滴打得头盔响个不停，面罩上的雨水遮挡了视线，让路上的景物模模糊糊。
“嘀嘀，”陈小刀无力的边按喇叭边用左手抹了一把头盔面罩的镜片，好让自己视线不被雨水盖住。
“嘶，”雨水从领口缝隙漏进，浸得他一哆嗦，无奈的他只好缩着脖子，把电动车电门把手又用力拧了几分。
低头撇了一眼，正好凌晨两点十七分，手机屏幕亮得刺眼，第七单的倒计时在跳——还剩十三分钟，超时要扣二十块。
雨水顺着头盔檐砸在护目镜上，他瞥见导航箭头指向巷口那栋老居民楼。
右手松开电门把手，摸了摸左手腕间的黑色手环，橡胶材质被体温焐得发软，这是平台强制配发的“智能装备”，说是监测心率防猝死，可上个月王哥就是戴着这玩意儿倒在配送箱旁的，救护车来的时候手环还在“滴滴”报着“效率达标”。
“吱——”
突然，一道剧烈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
陈小刀瞳孔骤缩。
一道刺白的光束劈开雨幕而来，随即便是一辆银色轿车像失控的铁壳子，正从巷口斜刺里冲过来，前灯在雨雾中晕成两个滚烫的光斑。
“呲……”他下意识用力死死地捏住刹车，电动车后轮在积水里打了个滑，整个人往前栽去。
“不好，有人”
余光扫到右侧。
看到一位穿绛红棉服的老太太因被凸起的地砖，拌的踉踉跄跄，整个人往路中央摔去……
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轿车翻滚的嗡鸣、雨水打在头盔上的噼啪、自己剧烈心跳的咚咚声——所有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像是被人突然被按了慢放键。
然后，他的视野里，老奶奶的头顶诡异地出现一根蓝色进度条，随着老奶奶的动作一晃一晃。
而进度条顶端标着“00:03:17”，数字在微微跳动。
陈小刀心头一紧，左手本能地抓住车把，右手不自觉地就伸了出去。
手指碰到老太太胳膊的瞬间，蓝条突然剧烈闪烁。
“咔——”
金属撞击声在耳畔炸响。
陈小刀被冲击力带得踉跄两步，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
他惊恐的发现——刚才那辆轿车擦着他的电动车冲了过去，撞翻了路牌，最终卡在消防栓上。
车头凹进去半块，安全气囊全部爆开塞满了车厢。
再看那位老奶奶，被他拽得跌坐在地，此刻正抓着他的裤脚喘气：“小伙子……你推我那下，跟使了巧劲似的……”
陈小刀没应声。
他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又抬头看向刚才轿车冲来的方向。
雨还在下，路灯的光线在水洼里碎成金箔。
他摸了摸额头，没血；拍了拍胸口，肋骨没断。
电动车就倒在离他三米远，配送箱的锁扣已经崩开，箱里的两份麻辣烫，被甩在雨地里冒着最后一丝热气。
“喂！人没事吧？”
围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小刀快步走到老奶奶身边，蹲下身子，帮老太太捡起滚落的菜篮子。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自己腕间的手环，在刚才那阵混乱里，屏幕都始终亮着，显示的不是心率，而是一行猩红小字：“生命体征异常：0次”。
“异常？”他喃喃出声，手指刚要去按手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平台通知。
“滴，”机械音从扬声器里渗出来：“订单7-234超时3分17秒，扣除寿命3分17秒。剩余可抵扣寿命：29年11月。”
“啥？”听到平台通知，吓得他手一抖，手机都差点砸在地上。
他慌忙解锁屏幕，那条通知还在跳：“注：根据《骑手生命优化协议》第13条，超时订单将按1:1比例扣除骑手剩余寿命，扣减记录可在‘时间账户’查询。”
“寿命？”他对着手机低吼，“什么他妈寿命？”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
当陈小刀浑浑噩噩地推着破电动车走进配送站时，神情已然处于刚才的惊惧状态中。
李站长正坐在前台啃泡面，看见他进来，筷子“当啷”掉在不锈钢碗里：“小刀？你这是——”
“今晚真倒霉，被车撞了。”陈小刀把电动车停在充电区，“人没事，可惜车坏了。”
李站长凑过来，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水痕，突然压低声音：“你没看群消息？这月第三起了。前天小张在世纪大道被撞，救护车到的时候手环显示寿命0；大刘更邪乎，送完最后一单直接躺电梯里，脸白得跟纸似的，嘴里念叨‘蓝条’‘扣寿’……”
“哈，”他像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从抽屉里摸出个信封塞过来：“公司给的‘安全补贴’，别声张。”
陈小刀捏着信封，触感厚实——不是钱，是纸。
他掀开封口，里面滑出张皱巴巴的体检报告，最下面一行写着“剩余寿命：30年整”，日期是今天凌晨。
“站长，这——”
“上边说新政策。”李站长突然看向墙上的电子钟，“十点了，你该去医院了吧？小月那丫头……”
后半句话被他吞进肚里，不再言语。
陈小刀攥紧体检报告，转身时听见李站长对着空气嘀咕：“这月死了三个，补贴倒发了五份……”
市三院的消毒水味裹着暖意涌进鼻腔。
陈小刀推开病房门时，陈小月正蜷在病床上看《格林童话》，发梢还沾着化疗后的碎发。
她抬头看见哥哥，眼睛立刻亮起来：“哥，你又淋雨了？”
“没事，外面就下了点毛毛雨。”陈小刀扯出个笑，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排骨藕汤，热乎的。”
小月舀了一勺汤，突然皱起眉头：“哥，护士说下周要做骨髓配型，还差八万……”
“别担心，我已经赚齐了。”陈小刀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而藏在背后的左手，却因无力感的自责，紧握的手指发白。
他上个月刚预支了三个月工资，加上跑夜单的钱，还差整整五万，那五万让人窒息。
“哥，你手腕怎么红了？”小月突然抓住他的手。
陈小刀这才注意到，腕间的手环不知何时松了，皮肤被勒出红印。
更诡异的是，红印边缘泛着淡蓝，像刚才那根进度条的影子。
“过敏了。”他抽回手，“我去护士站问问，顺便搽点药。”
等他再回到病房，小月已经睡着了。
监控仪的绿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像某种倒计时。
陈小刀摸出手机，发现多了个app“时间账户”，打开“时间账户”——界面和普通的外卖APP没区别，只是“我的资产”栏写着“剩余寿命：29年11月23时56分”，下面有行小字：“本账户最终解释权归生命优化科技（集团）所有”。
手机在掌心震动。
新订单弹出：“紧急特送：中心大厦38层，时限1小时。奖励：1000元。”
陈小刀正要退出，眼前却突然出现一蓝一红两根进度条，那两根进度条不停地交替重叠。
蓝条还是那根“00:01:00”，红条更细，标着“00:00:30”，最下方还有根极淡的黑条，数字在疯狂跳动，像随时会崩断的琴弦。
“叮——”
手环突然发出蜂鸣。
陈小刀低头，屏幕上的“剩余寿命”正在跳动：29年11月23时55分……29年11月23时54分……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发现此时雨已经停了，月光重新从云缝里漏出来，把中心大厦的玻璃幕墙照得泛着银白色冷光。
那栋楼他送过几次，38层是“生命优化”的总部，电梯里永远飘着高级香水味，前台小姐的手环和骑手的不一样，是铂金色的。
手机又震了。
订单详情弹出一行小字：“超时将扣除本次奖励等额寿命。”
陈小刀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他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妹妹，轻轻带上病房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老长。
电梯下行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体检报告。
纸张边缘有点毛，像是被反复折叠过。
最下面的“剩余寿命30年”几个字，突然在他眼前变成了蓝色，和车祸时那根进度条的颜色一模一样。
“叮，”电梯到了一楼。
陈小刀迈开步子跑向他的备用电动车。
他骑上备用电动车，打开导航。
中心大厦的图标在地图上闪着红光，像某种召唤。
他低头看向他的手环，“剩余寿命”已经跳到了29年11月23时53分。
而眼前的进度条，蓝、红、黑三色正在缓缓融合，像三股纠缠的线，要把什么秘密拽到光天化日之下。
手机再次震动。
“叮，距离订单超时：59分59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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