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室里的炭盆烧得正旺，陆离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面前堆着的战报足有半人高。
竹简写的袁军破我军三营，折损八百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这是今早刚送来的黎阳前线急报，墨迹还带着潮气。
“这波...”他下意识咬了咬笔杆，现代直播时的口头禅涌到嘴边，“直接团灭，没法玩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王甫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案前，腰间玉玦撞着书刀叮当乱响，涨红的脸活像被踩了尾巴的斗鸡：“陆大人好大的胆子！竟在军报前诅咒我军覆灭？”
满室抄录文书的属吏全停下了笔。
有人偷偷抬头，笔尖在竹简上洇开个墨团；值夜的小吏抱着新到的木牍僵在门口，几片竹简哗啦啦掉在地上。
陆离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团灭在这时代根本不是游戏术语，倒像极了咒人全军覆没的毒誓。
“王主簿听我解释！”他慌忙站起来，案上的笔架被手肘撞得东倒西歪，“我是说袁军这波…”
“够了。”
清润的嗓音像片落在沸油里的雪，瞬间压下满室喧嚣。
荀彧抱着一卷《孙子兵法》站在门口，月白色深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连腰间的组绶都纹丝不乱。
他目光扫过陆离案头的血字战报，又转向王甫涨红的脸，忽然笑了：“团灭者，全歼敌军也。陆大人是说此战我军必能将袁军主力尽歼？”
陆离脑子嗡的一声。
他望着荀彧眼里那点促狭的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点头：“对对对！某正是这个意思！”
王甫的胡子抖了三抖。
他攥着腰间书刀的手松开又攥紧，最后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巧言令色。”转身时袍角带翻了炭盆，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砖上，倒比他的怒气先熄了。
陆离瘫回席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盯着荀彧的背影，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曹操信任度又涨了五点，这哪是解围？分明是把他往火上烤。
三日后的军议厅，陆离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张辽的战报摊开在众人面前，墨迹还带着战场的血气：“末将依团灭之策，夜袭袁军粮道，已将淳于琼部围在乌巢！”
曹操拍案而起，铜酒樽震得跳了三寸高：“好！陆卿这团灭二字，直取袁军七寸！”他转头冲陆离笑，眼角的细纹里全是锋芒，“待此战毕，当为卿加官！”
陆离盯着案头的羊脂烛台，烛泪正一滴一滴落进青铜承盘，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脑子。
他想起昨夜整理战报时，自己对着伤亡名单嘀咕团灭不过是犯了游戏主播的职业病，就像以前直播时队友全倒，他总会拍着桌子喊这把团灭没法玩。
可谁能想到，这四个字竟被张辽解读成围歼敌军主力的战术？
“陆卿？”曹操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
“啊？”陆离慌忙起身，差点踢翻脚边的炭炉，“某...某只是觉得此战全赖众将神勇！”
堂下诸将轰然大笑。
只有荀彧端着酒樽，目光在陆离发僵的背影上多停了片刻，这小吏总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偏生每次都暗合兵法。
前日王甫送来的弹劾折还在他案头，朱砂批注的“妖言惑众”四个字，倒像在说自己。
果然，散会后王甫堵在了廊下。
他怀里抱着一卷新抄的弹劾书，墨香混着怒气扑面而来：“荀令君，陆离来历不明，言语荒诞，若任其干预军政…”
“王主簿。”荀彧打断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璧，“你我在许都共事十载，可见过哪个妖言惑众之辈，能让袁军连失三营？”他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倒是主簿最近总往文书库跑，可是在查旧档？”
王甫的脸刷地白了。
他望着荀彧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深夜，他跪在案前点燃松明，将写好的密信塞进竹筒：“速去兖州，查建安二年所有县吏名录。”火光映着他发青的脸，“我倒要看看，这陆离，到底是人是鬼。”
陆离并不知道这些。
他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对着系统界面里暴涨的曹操信任度（当前92）直抽冷气。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案头投下斑驳树影，像极了现代直播时满屏的666弹幕，可那时是观众起哄，现在是真刀真枪的战场。
“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穿帮。”他对着案上的《孙子兵法》嘀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简边缘，“得找个由头调去边远郡县...比如交州？听说那儿瘴气重，曹操未必愿意派我去。”
第二日清晨，他硬着头皮敲响了荀彧的院门。
“调去桂阳？”荀彧放下茶盏，青瓷盏底与案几相撞发出清响，“陆卿可知桂阳现在是谁的辖地？”
陆离的冷汗又下来了，他光想着偏远，倒忘了桂阳还在刘表手里。“那...零陵？”
“零陵多山，易藏匪患。”荀彧舀了勺蜜浆推过去，“陆卿这般急着离开许都，可是怕了？”
陆离望着蜜浆里晃动的烛火，突然泄了气：“某只是想安静活着。在记室抄文书虽累，至少不会说句话就搅得天地翻覆。”
荀彧笑了。
他望着这个总把偷塔控龙挂在嘴边的小吏，忽然想起昨夜在书案上看到的密报，刘备最近往许都派了三批细作。“乱世里，哪有真正的安静？”他说，“你且住着，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搅出什么风波。”
陆离走出尚书令府时，暮色正漫过城头。
他望着远处记室透出来的灯光，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刘备信任度-5（当前47）。
他摸着发烫的太阳穴，这才想起昨日给刘备的密信里，他鬼使神差写了句袁军要团灭，速备庆功酒，也不知诸葛亮又会解读出什么玄机。
深夜，荀彧站在庭院里仰望星空。
露水打湿了他的深衣，他却浑然不觉。
远处记室的灯火还亮着，隐约能看见个瘦高的身影在案前走动，那是陆离在赶抄明日要呈给曹操的战报。
“这般奇人...”他对着清风低语，“究竟是谁派来的？”
同一时刻，王甫的亲信正牵着快马穿过许都南门。
竹筒里的密信压在他胸口，随着马蹄颠簸撞着心口。
他回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城郭，打马冲进了夜色里，有些秘密，总得见了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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