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棠花闲落纷纷,庭上静谧如同深睡。独薄素素来来回回沿着回廊踱来踱去,急煞了一片好景。
整整两个时辰了,尘埃和祁阳殿在那金殿里呆了两个时辰了。
薄素素实在不能想到,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能聊些什么来。
令人费解的他们两人简直如出一辙的反应,难道真是旧相识?
如此想来,其实自己对尘埃根本称不上熟悉,她的过往、她的悲喜......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静默时尘埃时常发呆,有时眼神缱绻如流水,有时却冰冷如寒冬。有杀机有悔恨有伤痛和怀念。
虽然参不破尘埃的情愫,她这般纯良无害的女子却惹人爱怜,让人无不想要亲近。
倘若那两人是旧识…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在一次又一次抑住想要破门而入的欲望,薄素素终于等来了她的救星。
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宛若一道清风将至,苍白透明的面容因为敏捷的行动而染上缕缕烟霞,倒也平添了几分人间生气,更平易近人了些许。
本是回首随眸一瞥,那身影由远及近,并不是幻觉,薄素素不禁掩唇惊呼:“观月殿?您...醒过来了?”
面前这个修长绝美的男子立在身边,宛若清风霁月光彩怡人,仅仅随意的动作竟教四处美景生生黯淡了下去。
虽然并未见过薄素素,观月殿还是颔首报以礼貌一笑。
内庭虽无侍从,宫门处仍有看守,他只身一人而来,不见随从跟随,想来应是有意屏退的。
“仙子于此处,可见祁阳殿和一女仙?”他问。
他指的女仙应是尘埃罢,见状薄素素神情激动地点头道:“殿下,您说的是尘埃罢,她和祁阳殿在那殿里,说是有什么要单独聊的,如今进去快两个时辰了,至今都还无甚动静。”
此言一出,便见一抹深深的担忧闪过他的眼眸。
“殿下既已醒来,不若让小仙进殿向祁阳殿禀报吧?”薄素素满是期盼地注目着他。
奇怪的是,观月殿抿了抿唇,神情看起来有些迟疑。
薄素素不懂他作何纠结,可既然观月殿已安然无恙,那尘埃是否便能逃过责难了?现下以观月殿为名义不是能借机行事么?观月殿定也不愿尘埃牵连受罚罢?
“殿下...如何?”于是她连声催促道。
他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无需禀报,我自前去即好。”
*
殿上,祁阳殿覆手已将乾坤石收入囊中,信步而来又为尘埃解了定身咒。
他面色冷峻,看着她一双眼通红浸血:“真相,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犯下这一切的都是本殿一人,与旁人无关...你若要复仇,只需向着本殿一人,本殿无话可说,绝不阻拦。”
“观月他...”他一顿,是因为瞥见她听见这个名字时一双呆滞的眸中痛色一闪,簌簌滚落一串玉珠。
从她面上撤回目光,强忍心头不愿,继而续道:“此事与观月无关,这一切他皆不知情。你和他之间......”
“你认为我和他还会有什么?”尘埃怒目相对,率先堵了他的言语,却陡然发觉自己竟控制不住一腔酸楚和抽丝剥茧般的疼痛,直让眼泪决了堤地淌。
祁阳殿看着她,绞着她绯红的双目,想要从中看出一丝端倪,看出她话语里的真实度来。可惜,什么都没有,只有熊熊的恨意将他燃烧殆尽。
“你...竟是如此恨我。”心头一冷,哪怕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纵然是被她挫骨扬灰也不为过,眼睁睁地看着她烈火焚燃的恨意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恨?”她笑,又是一串晶莹离弦而落。
“莫非你认为我不应该恨你?还是说你觉得我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会因此释然,选择谅解你?”
她仰头长笑,凄然而绝望:“是,你是有苦衷,是不得已。可你凭什么?”
“凭什么?!敢教你负天下人,而天下人却不得负你?你算什么?”她步步逼近,凝视他,用眼神撕碎他,扣着他的心门,揪着他的衣襟,含着血泪一字一顿地控诉。
“你不配!”俐齿咬破了唇肉,浓烈的膻腥味荡涤在唇齿之间,她也丝毫不觉痛意,她将他深深逼视:“你不配为天神,也不配为人。”
眸光倏然一凛,他的指就扣住她的腕,带着强硬力将她制住:“如今,你要如何说如何做,我都不会有怨言,你恨我也罢,何须惩戒自己?”
冰凉的指尖强硬地替她抹去血痕,却换来她一个巴掌劈脸而来。
“无耻之徒!”她大力抽回自己的手,咬牙切齿道:“何须惺惺作态?于我看那些所谓的真相…假意关切...祁阳殿你恶心不恶心?做与谁看?”
“想要表达你多无辜?救弟心切,所以迫不得已?你弟弟的命便是命,我父皇母后、兄弟姊妹、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还有…老和尚、明空他们都是贱命,比不得是不是?”
祁阳殿显得很疲惫,闭上眼不去看她盛满仇恨的表情:“乐儿。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足以平复你的心情。你若要杀我,我绝无怨言。”
他从案几上抽出一柄寒剑,握入她手心,将剑尖对着自己抵上颈部。
“杀了我,一切都终结了。”
尘埃奋力地呼吸,却平复不了胸腔地积郁,攥着那柄寒剑,直视那人淡漠的眼。
他的眼里平静如止水,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没有半点留念和胆怯。
猛地,她将长剑丟掷于地,带着冷嘲热讽:“我说过,对你...生煎活剥都不足以相抵,此刻要我这么轻易地取你性命…你想的太美!”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明明他是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之人,却毫无悔过之心,还妄图解脱?!
怒火滔滔不绝,她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以死谢罪便可?我问你,至于如今地步,于你心底,可曾有一丝的悔意?”
他面色平静地回答:“若是从头再来,我亦会做同样的抉择。”
“清平毅!!”
她的厉吼,宣泄着她的异常愤怒。
“所以我们就合该做你们两兄弟的牺牲品?”
“两生两世!为了救你弟弟,我赔上了两生两世,第一世与成仙失之交臂,第二世还要生生受两千五百多年的折磨...”
“你弟弟是天之骄子,是有多金贵,所以要用旁人的血旁人的肉来做盾牌,都不足为惜!是不是觉得整个天下给他陪葬都无所谓?”
“此事与观月无关,你又何须怨他?”
“呵——无关?如今你说无关?!如何能无关?”她不屑嗤笑:“皆是为了他,如何无关,谈何无辜?”
“料想不到,我原本不过就是个凡人,你煞费苦心设了这么大个局,甚至不惜亲自下凡,从小将我带大…...全都敌不过你们兄弟情深。”
祁阳殿垂了眼眸,未作答复。
“下次......我必定不会心慈手软。”她狠狠撂下一话,转身朝殿外去。
拉开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透明惨白的清容。
四目相接,一为错愕,一为伤痛,同立天涯,两种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