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谢淮安还在痛苦地抽搐。
顾云卿脸上似是凝结了一层寒霜,看向谢淮安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面无表情地将六根银针依次封进谢淮安体内。
银针封毒。
这是目前唯一可以暂时保住谢淮安性命的办法。
虽然三个月后,他还是死路一条。
可谢淮安的死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保护的只有爹娘和阿姐而已。
三个月,足够了……
从刚刚谢淮安的脉象上看,他所中之毒是域外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药,名为“浮生梦”。
此毒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来,混淆在日常饮食中极难察觉,需长年累月的服用才有作用。
中毒之人身体会日渐孱弱,最终死在梦中,且到了真正水到渠成的毒发之时并不会有明显的中毒症状。
以谢淮安目前的状态来看,明显是有人等不及,用另外一种药物强行催发了他体内的毒素……
顾云卿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白烟袅袅的香炉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人往这龙涎香中掺进了一种名为“陌上尘”的域外草药。
“陌上尘”本身无毒,焚烧时味道极淡。
可却与谢淮安体内的毒素相克,能够诱使其毒素快速发作,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看来谢淮安前世真正的死因便是如此。
而大理寺所说的“酒中藏毒”不过是个幌子……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我靠!血——”
谢淮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五指大开摁在胸口上,生生咳出一口黑血,等到顾云卿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时,谢淮安已经两眼一翻,再次昏死了过去。
担心谢淮安出什么意外,顾云卿快速移步到床前,二话不说再次搭上谢淮安骨瘦如柴的手腕。
谢淮安的手腕细得吓人,说是皮包骨一点都不为过。
从脉象上看,银针封入体内后,谢淮安的毒素暂时被遏制住了,按理说不应该有昏厥的情况出现。
莫非这人还有其他隐疾?
不对。
脉象不会骗人。
如果谢淮安当真有其他问题,她诊脉不会诊不出来。
正疑惑,谢淮安苍白的指尖突然动了一下。
这是又要醒了?
顾云卿下意识看向谢淮安。
明灭的烛光下,谢淮安的脸色白得像月下新雪,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带着几分残破的美感。
顾云卿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淮安。
谢淮安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
刚刚一番剧烈的咳嗽,此刻他的眼尾烧起了薄红。
他缓缓睁开眼睛,潋滟着水光的眼底迅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眼神有些失焦,似乎看什么都不分明。
他茫然地盯着顾云卿瞧了半天,眼神才渐渐有了焦距。
待看清面前之人后,谢淮安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道:“时代果然在进步,现在连孟婆都这么好看了。”
孟婆?
地府里熬汤的那个?
这人怕不是中毒时间久了脑子也被毒傻了吧。
顾云卿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若不是担心身份暴露,连累镇北侯府背上欺君之罪,顾云卿早就一巴掌把人拍晕了。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模仿阿姐的神态和语气,低垂着眉目,温声细语道:“殿下可算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殿下?”
谢淮安一脸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
顾云卿面露疑惑:“殿下怎么了?可要宣太医?”
谢淮安唇角似乎有些抽搐。
沉默良久,他歪头看向顾云卿,一脸生无可恋地问道:“那个……虽然这些问题有些俗套,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我是谁?我在哪?现在是要闹哪样啊?”
早就听闻当朝太子谢淮安虽然是个病秧子,可为人却最是尊礼守节,文采斐然,极具君子之风。
和眼下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的蠢货,简直是天壤之别。
难道谢淮安真的被毒傻了?
又或者说,这人也是重生回来的?
顾云卿一肚子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殿下可是病糊涂了?您是陛下的嫡长子,当朝太子谢淮安,这里是您的东宫,今日是您与臣妾大喜的日子,殿下不记得了吗?”
“谢、谢淮安?”
听到这个名字,床上的男人猝然瞪大了双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本身就是个“病秧子”,又刚刚经历一场毒发实在没有力气,很快便跌躺回去。
见状,顾云卿大发慈悲地上前将人扶坐起来,捞了一个金丝软枕放在男人身后,让他靠着更舒服些。
做完这一切,顾云卿重新站回床边。
她眉目低垂,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谢淮安。
床上的男人静静地坐着,眉头紧锁,一脸匪夷所思道:“今日是我大婚?那我怎么还没死?”
顾云卿低垂着眉眼,暗自腹诽:
本来是要死的,还不是我救了你。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三个月后你就会一命呜呼了。
嘴上却说:“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话音未落,谢淮安就压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几分腥甜,他赶忙扭过头去,把血吐在了床边的痰盂里。
“……”
顾云卿赶忙上前帮他顺背,故作惊慌道:“啊!血!殿下你没事吧?臣妾马上命人传太医。”
“咳……”
谢淮安拦住了要去传太医的顾云卿,盯着她的眼睛,艰难开口道:“你,你是顾云瑶?”
不等顾云卿回答,谢淮安兀自摇头道:“不,你不是顾云瑶。”
顾云卿眼神一凛。
她垂眸,遮住眼中杀意,淡道:“殿下怕不是病糊涂了,臣妾正是陛下赐给您的太子妃顾云瑶。”
谢淮安摇摇头:“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顾云卿神色冰冷,垂眸不语。
心里却在盘算,是给这个“病秧子”下个忘忧蛊好,还是给他下个昏睡蛊好。
或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他变成一个傻子。
反正只要谢淮安不死,皇帝就没理由对镇北侯府发难。
“我知道你是谁……”
谢淮安又咳两声,咽下血沫,笑容有些虚弱:“你是顾云瑶的孪生妹妹,镇北侯府的二小姐,那个天生异瞳、为替家族平反,凭一己之力颠覆整个王朝的女国师,顾云卿。”
听他说出自己前世的身份,顾云卿几乎可以断定对方不是谢淮安。
毕竟,前世谢淮安大婚当晚就已经死了。
顾云卿抬眸,冷冷地看向他:“你是谁?”
“瞧瞧你这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谢淮安面色苍白如纸,眼睛却亮亮的:“顾云瑶才不会这么凶。”
缓了口气,谢淮安继续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你不放心,尽管对我下蛊,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