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的光州城,湿热难耐。持续月余的干旱在这一日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雨水冲刷着青石板上暗褐色的苔藓,却洗不净阶缝里经年累月的血渍。这雨来得蹊跷,恰似六十年前鬼修罗与华冲决一生死那夜的滂沱。
青石铺就的台阶上泛着冷光,朱漆剥落的立柱间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被穿堂风刮得微微晃动。公堂正中的黑檀木案几上,惊堂木压着卷宗,墨迹未干的供状还泛着腥苦的松烟味。
穿赤红锦袍的身影端坐如松,指尖在檀木案上叩出《独孤行》的节拍,每声脆响都对应着记忆里的血色画面——冲弟从口中不断外溢的鲜血、丰平那犹如双目糜烂的尸首、还有眼前少年与仇敌重叠的眉眼。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堂下跪着的少年,犹如一只猛虎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雨幕中,白御溪跪在积水里,粗布衣早已被雨水浸透,湿冷布料紧贴后背时像一条盘踞的毒蛇。鼻尖萦绕着松烟墨与铁锈味的混合气息,也不知那案桌上的供状是否混杂谁人的鲜血。
站在两侧的衙役也是眉间紧锁面露不悦,在场各位同僚皆已在贺明县当差近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犯人就跪在堂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而那主审官像是失了智一般就坐在主位之上什么也不做。要不是看见自家县令都对那坐于高位之人毕恭毕敬,不然他们这些兄弟们早就想撂挑子了。你这是折磨犯人呢?还是折磨自己人啊?
轰隆!
一道惊雷劈落院中杨树,凝滞的时间终于被撕裂。赵空明骤然拍响惊堂木,慵懒之态尽褪,杀气弥漫:
“鬼修罗!十三具尸首、火德宗丰平丰都师兄弟、打更人宁恕李煌皆死于你手,死状惨烈!可认罪?”
这突然起来的杀气,也是让在场的衙役虎躯一震,手中的水火棍差点没抓住。甚至那些实力不够高的人,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外面淋雨的。
“其一,人非我所杀;其二,真凶早遁逃;其三,我们亦是受害者。“白御溪声如寒铁,仿佛置身茶馆而非公堂。
莫云熙趁机高声道:“大人明鉴!我兄妹报案时撞见鬼修罗行凶,若非官差赶到,我们早已命丧黄泉!我兄长容貌纯属巧合,若大人不信可在光州城守军叶将军处核实!“
我去!兄妹?这大姐挺鸡贼啊,张口就来。果然,人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白御溪暗自咂舌——这丫头编起谎来倒是行云流水。
赵空明面若冰霜,实则心绪翻涌。
赵空明早就知道眼前的少年根本就不是那通缉令上之人。
自己与鬼修罗作为对手太长时间了,深知其秉性,真正的鬼修罗从不对无关者下手。
而眼前之人黑发赤瞳之人才是自己关注的对象。
但眼前这赤瞳少年...太像了!像到令他血脉偾张。
那种喜悦,嫉妒,痛苦,期待在脑中交融糅杂,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每根神经。
但是通过大洞观术探测过白御溪的修为后,赵空明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
怎么可能?宗师?他的修为这么低?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当时气不打一处来的赵空明再次开启大洞观术,一束耀眼的金光从他眼底亮起。
白御溪体内的真气与筋脉尽数显现无一遁形。
气血浓厚,身体筋脉没有任何损伤。不是修为跌落,甚至有几条筋脉堵塞!
“不是他...“失望如潮水般淹没了赵空明。
大失所望的赵空明有些恍惚,原本以为自己总算能为宰了那个混蛋为冲弟报仇,没想到终究是大梦一场。
看着还在地上挣扎且长着跟鬼修罗一模一样的白御溪,赵空明也是没控制住自己上去一巴掌就让白御溪补觉去了。
如今随着一系列的审问套话,赵空明几乎断定那逃跑之人和眼前的少年应该都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鬼修罗”。
但是事到如今,赵空明内心还是有一丝侥幸,万一眼前的少年跟鬼修罗有关系呢?
如今能问的都问了,看来只能动手了。如果说一个人的样貌可以伪装,记忆可以忘却或改造,但是行为改不了,下意识的行为无法被刻意改变。
“很好,看来鬼修罗另有其人!”
白御溪内心几乎崩溃——该问的都问了,这尊大神为何还不放人?
“这位姑娘已经没事了,若是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但是,白御溪你不行!”
“什么?”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切磋一下。”赵空明从案桌前起身慢悠悠的走到白御溪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然后挤出个看似和蔼的笑容。
但是由于赵空明那天生冷淡的脸,使得在白御溪的眼中完全是另外一幅情景。
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此时正咧开个大嘴笑道:“小子,你今天跑不掉了。准备受死吧!”
看着白御溪浑身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眼中迸射出的警惕,赵空明有些许无奈看来下次自己还是不要笑了。
随着赵空明手中一用力,那原本放在桌案之上的铁尺顷刻间便吸到手中。
“无论输赢,就一场!不然你走不了!”
说着赵空明便将手中的无锋之刃放在白御溪手中,然后在白御溪眉间一指,手臂上的咒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现在,我自由了。你就这么自信能把我拦下!”白御溪满眼不可置信,这就解开禁制了?
“我有自信把当场打死!”看着眼前这张欠抽的脸赵空明的情绪还是有些失控了。
“是吗?不过,就切磋很无聊的,赌点什么?”
“你想赌什么?”
“你身为大宗师应该有不少灵器吧?赌一把地阶灵器。”
“赌?你得有赌资吧!就你手上这把破尺可没有地阶的水准?”赵空明的蟒纹官靴碾过积水,靴底暗藏的玄铁鳞片与青石相撞,迸出星点火光。此行的目的本为镇压这世界第一杀手,没想到此刻却来与个黄口小儿斗嘴,想来着实可笑。
此人虽和鬼修罗长得极为相似,但这人品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你耽误我们这么长时间。差点冤枉忠良,就不怕我们溯水宗告上朝廷治你的罪!”白御溪妥妥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张口就来。
“好,很好!你胆子很大!五十多年了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看着眼前愈发大胆的白御溪,赵空明只感觉自己也在白御溪的影响下回到了那个意气奋发的年纪。
“成,还是不成?”
“成!不过有规矩。比试中我一只手都不会用,你若能逼我使用一只手就算你赢。你若是能在战斗中夺下我的兵器,那它就归你!但是你若是输了,今日你可能走不掉了!”
赵空明伸出右手,一脸戏谑地望着白御溪:“击掌,便代表你同意了。”
啪!
“赌约成立。“他伸出苍白如纸的右手,掌纹间蜿蜒的旧疤突然蠕动起来,化作血色丝线缠向少年手腕。这是「血契」,光护寺审讯重犯时才用的禁术。
白御溪后颈寒毛倒竖,仿佛有柄薄刃正沿着脊椎游走。当两掌相击的刹那,他恍惚看见赵空明瞳孔深处浮现金色篆文——那分明是《天契共约》里记载的「生死契约」!
契约已成,失言之人必会受到天道的雷刑。
“快去大堂!光护寺的少卿大人与人比试了!”
随着衙门内部大小官员的呐喊,衙门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不一会都聚于大堂周围。甚至把原本站在里圈的何县令都给挤了出来。
“何县公,此为何事啊?为何这么多人团聚于此?”只见一杵拐老头随着人流走入。
“师爷见笑了,光护寺赵少卿正欲与一位少年比武切磋呢。”
“什么如此,荒唐!今早发生如此凶案,现今却无人关心?”
“师爷操心了,两位打更人的尸首已派人去联系家属认领,且抚恤金已准备妥当。而火德宗的两位弟子尸首已经收敛等待上面领取。而凶手少卿大人已经派皇浦司直前去缉拿。而且据赵少卿所言如今的‘鬼修罗’乃是假冒身份作案。”
“看来诸事准备妥当,那这切磋又是如何?”
“赵少卿说这少年跟真正的鬼修罗可能有关系要调查一下,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要打起来了。”
“师爷啊,别管了。少卿大人说若是有任何差漏他自会担择,而且他正五品的官下官我也管不了啊!”
何县令有点欲哭无泪,今天的事太多了,还转变这么大。我好想辞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