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外的火把将青石板照得通亮,楚离被护卫架着胳膊往议事堂走时,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酒气——看来是楚玄霄特意调了值夜的护卫,连酒都没醒透。
他垂眸盯着自己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圣典在识海无声翻页,将沿途经过的廊柱数目、护卫腰间佩刀的磨损程度全记了下来。
议事堂的门吱呀一声被踹开,穿墨绿锦袍的老账房正坐在主位,指尖敲着案上的青铜镇纸。
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隔夜的茶渍,见楚离被押进来,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楚杂役,可知你犯了何罪?
偷秘档。楚离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
老账房拍案:倒有几分胆色!他冲护卫使了个眼色,搜!
粗糙的手掌在楚离身上摸索时,他甚至能数清对方指甲缝里的泥垢。
直到护卫从他衣襟内袋摸出半枚玉简,老账房的嘴角才扬起:这是什么?
那玉简呈暗青色,表面刻着楚字族徽,边缘还沾着点褐色污渍。
楚离扫了眼便移开目光——污渍是鸡血,他昨夜在柴房杀鸡时溅上的,有人特意挑了这么个时机塞进来。
这是我今早煮粥时,在灶台边捡到的。他声音里带了点困惑,想着许是哪位主子遗落的,正打算送去执事堂。
巧舌如簧!老账房将玉简拍在案上,东阁秘档库的反追踪阵昨夜被触发,阵眼里留着你的银针。他指节叩了叩案角,你父亲当年用的那套银针,对吗?
楚离的瞳孔微微收缩——父亲的银针匣确实在昨夜翻窗时掉了根针。
他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帮沾着东阁后窗的锈迹,圣典在识海弹出:反追踪阵需血契启动,老账房能精准定位,说明他早就在银针上动了手脚。
我要证人。他突然抬头,白羽,昨夜我在药房整理丹方,你可见着了?
人群里挤进来个穿靛蓝短打的少年,正是白羽。
他腰间的药囊还挂着没摘的干薄荷,急得脸都红了:我作证!
昨夜戌时三刻,我还见他在药房称朱砂,说要给李妈治冻疮...
住口!老账房冷笑,你说他在药房?
那他昨日用了哪几味药材?
各用了多少?
白羽的舌头突然打结——他虽常和楚离一起配药,但哪会留意具体剂量?
楚离闭了闭眼,识海里圣典的书页疯狂翻动。
昨日辰时他替张婶敷金疮药,用了三钱三七、两钱乳香;巳时给厨房的赵伯治烫伤,调了五钱地榆、一钱冰片;未时在药房整理的《百毒经》,翻到第三页时碰倒了装朱砂的瓷罐,撒了小半盏......
三七三钱,乳香两钱;地榆五钱,冰片一钱;朱砂撒了八分。他睁眼时眼底泛着冷光,赵伯的烫伤在右手背,张婶的刀伤在左腰,李妈的冻疮在脚后跟——老账房若不信,大可以去问。
堂中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
白羽猛地转头看他,药囊里的干菊花扑簌簌掉了两朵在地上。
老账房的手指抠进镇纸的纹路里,指节发白:不过是记些药材,算什么本事?
本事在这。楚离伸手拾起案上的玉简,指尖轻轻一搓,表面的楚字竟像雪遇阳光般融了。
他举起碎片对着烛火,暗青色石纹里泛出暗红纹路,这是幻纹石,需用魔教的血祭之法才能刻字。
楚家秘档若用这东西,倒显得咱们比魔教还邪性了。
老账房的喉头动了动,茶盏在他手里晃得叮当响:胡......胡扯!
老叔急什么?
突兀的男声撞进堂里。
雷子鸣踹开半掩的门,玄色劲装沾着草屑,额角还挂着道抓痕——像是刚从库房后的草堆里钻出来。
他扫了眼楚离,又盯着老账房:我刚才在库房外听俩仆役嚼舌根,说昨晚亥时三刻,有人见老账房揣着个黑布包进东阁。他歪了歪头,东阁秘档库的钥匙,老叔不是向来收在枕头底下么?
放屁!老账房腾地站起来,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盯着雷子鸣的眼神像淬了毒,却又不敢直接发作——雷子鸣是楚玄霄最器重的亲传弟子,连家主都得给几分薄面。
楚离望着老账房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昨夜东阁后窗的锈。
那锈里掺的砒霜量不多,只够让他流点血,却不够致命——看来老账房一开始就没打算置他于死地,不过是想借秘档案把水搅浑,好掩盖真正的秘密。
可现在,雷子鸣这把火烧得太旺了。
你......你血口喷人!老账房的锦袍下摆沾了茶渍,他抄起案上的茶盏就要砸,却被护卫伸手拦住。
堂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楚离望着老账房扭曲的脸,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他要的就是这副模样。
圣典里推演过百种可能,雷子鸣的莽撞,老账房的急眼,都在计划之内。
够了!
门口传来冷喝。
楚玄霄的身影笼罩进来,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晨露,腰间的玉牌泛着幽光。
他扫了眼堂中乱象,目光在楚离脸上顿了顿,又转向老账房:此事事关家族清誉,暂且压下。
老账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家主。
楚离跟着护卫往外走时,能感觉到楚玄霄的视线像根针,扎在他后颈。
他摸了摸袖中父亲的银针匣,匣底的纸片还在,引魂归墟四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这把火,才刚烧起来。
而此刻的老账房站在堂中,望着楚玄霄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那个杂役,比他想象的要难啃得多。
老账房。
身后突然响起雷子鸣的声音。
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下次再往我药园里扔死猫,我可就不只是听墙根了。
老账房猛地转头,却只看见雷子鸣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他扶着案几坐下,茶盏里的残茶倒映出他扭曲的脸——今晚必须去东阁,把那本《归墟要术》烧了,否则......
啪!
茶盏在他手里碎成齑粉,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而此时的楚离已被押回柴房,门哐当一声锁上。
他坐在草堆里,摸出银针匣,借着透过窗纸的微光,看见匣底的纸片上,除了引魂归墟,还有半行小字:楚玄霄与魔首夜谈于......
风从破窗吹进来,吹得纸片簌簌作响。
楚离将纸片重新塞好,抬头望向窗外——天快亮了,而属于楚家的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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