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开来的黑色轿车就停在转角，林远上车前回头看了眼仓库方向——阿豪的伤还没好利索，刚才解决那两个喽啰时，此刻正倚在墙根抽烟。
探长，阿龙那边回了。阿福从副驾递过张皱巴巴的纸条，他说茶餐厅改在天后庙街的福来，十点半。
林远把纸条在掌心揉成团。
阿龙这是在试探——临时改地点，摆明了防他设套。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林记钟表行的字样，指针指向九点四十，足够绕半个港岛过去。
调头。他敲了敲前座，让阿斌带文件先到，阿凤跟车。
阿斌是警署里出了名的铁嘴，上回审毒枭时能把对方二十年的账算得明明白白；阿凤更绝，尖沙咀几个堂口的妯娌纠纷都是她调解的，能把刀架脖子的场面聊成打麻将。
林远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灯，指节抵着太阳穴——阿龙这种在油麻地混了十年的老江湖，光靠诚意不够，得让他看见利字刻在秤杆上。
福来茶餐厅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林远刚跨进去就闻到馊掉的虾饺味。
阿斌正坐在最里桌，西装裤腿压着油渍斑斑的塑料桌布，见他进来，指尖在文件袋上敲了三下——这是目标未到的暗号。
阿凤在擦玻璃杯，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出轻响，抬头时眼尾带笑：探长，阿龙的人刚走，说老大要先看看诚意。
林远拉开椅子坐下，阿斌推了推金丝眼镜，文件袋里露出半张纸，是天网近三个月的分账记录，林远上周让人从码头仓库偷来的。
叮铃——
门帘被撞开的响动混着风灌进来。
阿龙穿件褪色的牛仔夹克，领口露出条金链子，身后跟着四个精瘦的马仔，其中一个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纱布——是刚才在仓库被阿豪解决的那两个漏网的？
林远没动，指节夹着烟，烟灰簌簌落在天网两个字上。
林探长好兴致啊。阿龙拖过条塑料凳，膝盖压得椅腿吱呀响，警署的茶不香，偏要到我地盘喝？
天网给你的分成，上个月是不是又扣了一成？林远把文件袋推过去，封皮上油麻地码头四个字都快看不清了，他们在你场子里卖的货，有三成都走了私账。
阿龙的手指顿在文件袋口，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的马仔往前凑，被他用胳膊肘顶回去。你怎么知道？
上周三，天网的阿坤在皇后大道西赌档输了八千，跟马仔说龙哥的场子好赚，随便漏点都够买金表。林远弹了弹烟灰，我让人查了他的账，从你码头走的货，每箱抽五十块，你拿两成，他拿八成。
阿龙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啪地拍开文件袋，里面掉出三张银行流水单，最上面那张户名是坤记运输，转账备注油麻地3号仓，金额正好是上周走的那批货的八成。
你要什么？阿龙把流水单攥成一团，警探和黑帮联盟，传出去你饭碗还要不要？
我要天网在香港混不下去。林远往前倾身，你要拿回场子，我要断他们的财路。
三七分是明账，暗里我还能帮你把尖沙咀的烟档接过来——天网的人最近都在躲警队扫黄，那边的看场的前天才被我抓了。
阿斌适时翻开另一份文件，推到阿龙手边：油麻地有七个码头，天网占了四个，您占三个。
联盟之后，我们可以让警队的巡逻车每天绕您的码头多转两圈，天网的货船靠岸时间延长两小时——他指了指文件里的航线图，多两小时，货损率能涨三成。
阿龙的手指在航线图上慢慢划过。
阿凤端来新泡的茶，杯底压着张纸条，是利益分配细则：联盟抽成统一走第三方账户，每月十五对账，林远的人只查天网的账，绝不碰阿龙的私货。
探长好手段。阿龙突然笑了，可眼角没动，要是我今天不答应呢？
您刚才进来时，门口那辆蓝牌车的司机，是天网的耳目阿标。林远指了指窗外，他十分钟前给天网的老巢打了电话，说龙哥在福来跟警察喝茶。他看了眼表，现在，天网的人应该快到了。
砰！
玻璃碎裂的脆响混着枪声炸进来。
阿龙的椅子哐当翻倒，他扑到桌下，马仔们的枪都拔了出来。
林远却没动，抄起桌上的茶壶扣在阿凤头上——茶水混着玻璃渣子往下淌，阿凤尖叫着缩到墙角，这是他们商量好的示弱。
阿豪！林远吼了一嗓子，声音盖过第二声枪响。
窗外传来利落的点射声，是阿豪的勃朗宁——他早就在对面楼里架好了狙击位。
阿辉从后厨冲出来，手里拎着消防斧，哐地把门闩扣死，几个天网的马仔撞在门上，骂声混着子弹打在门板上的闷响。
龙哥！林远猫腰钻到阿龙身边，把自己的配枪塞过去，天网怕你跟我合作，他们今天要么杀你，要么杀我！他指了指窗外，阿豪的狙击枪又响了，一个拿霰弹枪的马仔捂着腿栽进排水沟，我的人能护你，但你得信我——他们杀了你，油麻地就是天网的；杀了我，警队明天就封你所有场子！
阿龙的手还在抖，可枪管慢慢抬了起来。
他从桌下探出头，正看见自己的马仔举着西瓜刀从后门冲出去，和天网的人扭打在一起。
林远趁机拽他起来：让你的人守住后门，我让阿辉开侧门——他指了指墙角的煤堆，那底下有我让人藏的二十把短铳！
十分钟后，枪声渐歇。
阿豪从对面楼下来，肩上的伤又渗出血，却笑得像捡了钱：探长，解决了七个，跑了三个。阿辉踢着地上的弹壳，消防斧刃上沾着血：后门的天网马仔全捆了，有个活口说他们老大今晚要清场。
阿龙蹲在门口，摸出根烟点上，火机光映着他发红的眼尾。林探长，他把烟蒂踩进泥里，我跟你干。
林远拍了拍他肩膀，转头对阿斌点头。
阿斌立刻从文件袋里抽出份合同，阿凤递过钢笔：龙哥，这是刚才说的三七分细则，您看——
不用看了。阿龙大笔一挥签了名，能让天网吃瘪的，我信。
林远摸出怀表，指针指向十一点四十。
他把合同收进西装内袋，抬头时正看见阿凤冲他眨眼——这是搞定的暗号。
门外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是阿智带的巡逻队来收尾了。
龙哥，明晚八点，浅水湾酒店。林远整了整袖扣，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阿明，做纺织厂的，他说想投资点正当生意。
阿龙挑了挑眉，没接话。
林远转身时，摸了摸内袋里那张烫金名片——明记纺织陈智明，边角被他捏得发皱。
他知道，今晚的联盟只是块砖，要垒起真正的墙，还得靠钱。
林远上了车，阿智发动引擎时，他又摸了摸怀表。
阿霞那天在他耳边说的话：远哥，你要的不是雷洛的位置。
他望着车窗外渐远的茶餐厅，心里清楚——天网倒了，还有更大的山要翻。
但至少，今晚之后，他脚下的砖，更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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